李氏心中也是又疑又惑,但还是对林老实道:“老实啊,你去看看,别不是谁家老爷子过世了,平日里村里人对咱都挺照顾,碰着事上了,咱能搭把手就搭把手。”
李氏识文断字的,见识比林老实多,平日他就听婆娘的,听李氏一说,琢磨着也是这么个事,就披上棉衣,穿上鞋,两步走到门口,将房门吱……的一声拉开。
房门打开,外面正是月明星稀,斗大的月亮照在雪地上惨白惨白的,映照得四周一片光亮,院子里那颗老槐树下面,一只白狐断了半截尾巴,正是白天被他砍了一斧头的那只,另一只黑狐,全身漆黑油亮,腰间有一圈紫色的毛发,比身边的白狐狸差不多大了一半,双眼闪烁着火焰般的妖异红色,就站在那里,眼见林老实出了门,像人一样朝他作揖。
林老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冲到头顶,瞬间就把刚出被窝里出来的那点热乎气顶了个干干净净,张着大嘴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股股热气从他嘴里喷出,形成一道道白柱,这情景说不出的妖异。
这会李氏也起身披衣捧着肚子走到门边,还没等出门就咦的一声道:“这是谁放在咱家门口的?”
林老实低头一看,门前雪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只青花大瓷碗,碗里还有几块散碎银子,差不多有七八两左右,这年头七八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一年花销的,林老实愣神这工夫,李氏已经看到槐树下面的那两只作揖的狐狸,顿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明显是狐狸要孩子来了,黑狐像是很懂得人间的规矩,做的很是得体,那意思就是说,白狐狸偷你的鸡,是它不对,断了尾巴,也算是个教训,门口瓷碗里的银子,就是赔你家鸡钱的,作揖,是在请求林老实把那两只小狐狸还给它。
李氏急忙对林老实喊:“快,快把那两只小狐狸还给它们。”
林老实也被吓着了,听到婆娘喊,急忙回屋将那两只狐狸拎了出来,放在门边,嘟囔着:“死了一个,不是有意的,路上滑,跌了一跤,手松给摔出去了……”
还没等林老实嘟囔完,那断尾的白狐,猛地窜了过来,这一下来势甚快,吓得林老实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就见白狐黑色的眼珠中不停有泪水滴落,呜呜……低声鸣叫,叼起绑着两只狐狸崽子的树藤,转身窜出了院子。
黑狐没走,只是用冷静的看看林老实,又看看李氏,林老实吓坏了,嘴里反复说着:“俺不是有意的,真不是有意的……”
那黑狐突然笑了,尖嘴猴腮的狐狸脸上,那笑容说不出的阴深诡异,随即也转身窜出了院子。
第五章 鬼娃娃
这是只妖异到了极点的黑狐,世上黑色狐狸本就少见,何况腰间还有一道深紫色的毛发,这狐狸有个名堂,叫做丞相玉带,就是因为它腰间那道毛发像极了官员长袍上面的玉带,传言这种狐狸是祥瑞,谁要能碰上必定日后高官得坐,骏马得骑,皮毛更是万金难求,据说大元世祖皇帝忽必烈就有这么一件狐裘,陪着他南征北战,遇难成祥,最后平定中原。
狐狸笑,祸事到。何况是这么一只黑狐,李氏惊得什么似的,忙捧着肚子回屋,林老实没想那么多,总觉得自己占着理呢,又不是故意摔死它家狐狸崽子的,待那狐狸走了,一双眼睛盯着地上的青花瓷碗再也舍不得挪开。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林老实不想占这狐狸的便宜,奈何家中实在太穷,长这么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发了会呆,狠狠心,咬咬牙,端着那碗回了屋里。
两口子都担了心思,默默无语,也睡不着,生怕那两只狐狸回转来寻自家的晦气,可直到天亮,两只狐狸也没在出现,两口子这才睡下,提心吊胆过了一个月,什么事也没出,两人也就渐渐放了心,有了银子,林老实又买了两只芦花母鸡,还买了些棉布给未出世的孩子缝制了几身小衣服。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李氏的肚子也越来越大,转眼就到了来年,可怀了十个月,肚子里的孩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当地老话说,在肚子里多呆上半个多月的孩子富贵,为此李氏还沾沾自喜了几天。
可这左一天右一天的过去,肚子里的孩子不着急不着慌,仍旧是没有动静,也有没有临盆的意思,这下李氏着急了,虽然这是她头一胎,但村里谁家生孩子,偶尔也会去帮忙,知道孩子在肚子里呆的时间太长,容易夭折,就让林老实去请个人来看看,别出什么事。
林老实请不起郎中,就找了个村子里会看些小病的孙大娘,这孙大娘六十多岁,惯会看一些小病,靠着祖上传下来的方子,有吃有喝,为人也是乐善好施,林老实一请,虽然给不了多少钱,还是挎着药箱跟着来了,看病讲究个望闻问切,孙大娘到了林老实家里,见李氏面色红润,肚子里的孩子不像是难过的样子,要知道母子连心,肚子里的孩儿太小,但凡有些难受,母亲脸上便会情不自禁的显露出来。
再一摸脉,脉搏平稳,知道母子平安,就对李氏道:“林家的啊,你肚里的孩子无事,早几天生,晚几天生也是正常,莫要担心,安心养胎就是。”
孙大娘说出这话,林老实和李氏也都松了口气。既然孙大娘都说没事了,那就安心养胎吧,这一养又是一个月过去,转眼就到了七月,还是一点动静没有,直到七月十四这一天。
七月十四这一天是鬼节,相传,每年从七月一日起阎王就下令大开地狱之门,让那些终年受苦受难禁锢在地狱的冤魂厉鬼走出地狱,享受人间血食,所以人们称七月为鬼月,这个月人们认为是不吉的月份,既不嫁娶,也不搬家。七月十四日则鬼门大开。阴间的无主孤魂都会涌到阳间,徘徊于任何人迹可到的地方找东西吃。
这一天的忌讳很多,比如床头不能挂风铃:风铃容易招来孤魂,八字轻的人不要夜里出门,否则只会自找麻烦。不能熬夜,还不能披头散发的睡觉,要收拾的利利索索才行,最好谨言慎行,而这天的晚上,家家户户都要在自家门前摆供祭祀,称之为拜门口。由于只是让途经的孤魂野鬼歇脚吃食,祈别入求它们屋侵扰家人,所以不用提供太过丰盛的供品,通常只需供拜五味碗、糕、粿。在供品上各插一炷香,并祝祷孤魂野鬼们享用后继续上路。
林老实黄昏准备好这一切,就回屋陪妻子说话,李氏期盼孩子出世,屋子里就点了盏小油灯,一边借着昏暗的灯光给孩子做小衣服,一边跟林老实说话,说了会子话,李氏就感觉肚子一紧一缩的疼,肚里的孩子有些蠢蠢欲动,她心中也不舒服,这孩子怎地就挑了这么一个日子?
老话讲七月十四出生的孩子是鬼娃娃,这天下父母没有一个不希望儿子好的,李氏当然也希望肚里的娃娃一切都好,于是强忍着不适,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安慰肚子里的孩子:“娃啊,都拖了这么多天了,你就在多拖一天吧……”
李氏肚子里的孩子一直都是平平静静的,不像别人家的孩子在肚子里头闹腾的欢,为此两口子都猜测该是个女孩,可说来也怪,平常不怎么动的孩子,今天动静特别的大,一直在肚子里闹腾不休,折腾的李氏满头大汗,也知道再这样下去,这孩子恐怕就要生出来了,她心中忐忑,觉得这个日子不好,又有些期待,怀了这一年多终于能看见自家的娃娃了。
这时夜已经深了,村里这百十来户人家都早早熄灯睡下,只有李氏肚子越来越疼,一声声痛苦呻吟,林老实急的是满头大汗,但李氏却强忍着不让他去找稳婆,希望还能挨过这一天,就算挨不过这一天,哪怕白日里生下这孩子,心里也少些别扭。
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生死都是定数,又岂是李氏能拖延的了得?没多大的工夫,羊水破了,林老实再也坐不住,也不管那些个禁忌了,急忙披了衣服就要去找村里的稳婆,刚推开门,就见自家的槐树下面,那个黑狐趴在树下,两只芦花老母鸡都被咬死扔在一边,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再对林老实笑,一双贼眼血红血红的。
林老实知道这狐狸是寻仇来了,看它现在还没动手,就是想等孩子出世,自己坏了它崽子一命,它也不然要害自己的孩子。林老实一双眼睛也红了,蹲下抄起放在门口的短斧,一起身就见自己房前屋后,围着百十团鬼火,这些个鬼火比起普通鬼火来大上一圈都不止,飘飘悠悠的围着自己屋子,前后都是。
林老实骇然,不知这是怎么了,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原本清亮的天空转眼变得阴云密布,天际隐约传来轰隆声响,有雨水点点滴滴洒落下来,渐渐越来越大。伴随着雨声,有细小呜呜呜……夜枭般哭泣声音传来,雨幕之中犹如万鬼嚎哭,更有凡人肉眼看不见的丝丝白色阴气朝着他家院子汇聚。
这会李氏疼的全身散了架子一般,差点就要昏厥过去,痛呼声中,看见林老实傻乎乎的站在门口,心中也是动气,大声朝他骂道:“这会了不去接稳婆,挺的什么尸,是想看着我疼死吗?”
林老实被婆娘这么一骂,反倒清醒了过来,急忙喊道:“那黑狐狸寻仇来了,我走不得啊。”
李氏啊的一声,顿时一惊,可随即就被剧烈的疼痛掩盖住,头顶上豆大的汗珠下雨似的滴落,这种感觉就像要死了一般,但她还心头还有一点清明,嘶声对林老实大喊:“你出不去,赶紧喊人,让别人帮忙去找稳婆……哎呦……可疼死我了。”
槐树村不大,家家户户住的都不太远,他家旁边就有一户人家,姓张,家里没有女人,只有爷俩,都是精壮的汉子,林老实反应过来,就想招呼往家的人帮忙,那知道扭头一看,却见四周雾气弥漫,除了自家院子这么大的地方还能看清楚外,啥也看不见。
他急忙高声呼喊:“老张家大哥,我家婆娘要生了,我离不开,你帮帮忙,帮俺把稳婆给叫来……”他声音喊的大,却只听得回音在院子里回荡,除了自己的喊声和婆娘的喊叫声,没有半点声响,像是整个世界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他这么一户人家。
喊了几嗓子,林老实也不知道隔壁听到没有,耳听得婆娘喊得撕心裂肺的,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也不敢在耽搁下去,心想今天就算拼了命也得保护自己婆娘和娃子的平安,他扭头朝李氏大喊:“你坚持下,我这就跟那贼狐狸拼了,怎么也保护你和娃无事。”
随即反手将房门关上,狠狠心,跺跺脚,拽出短斧,瞪着眼睛,大声朝那黑狐喝骂:“你这贼狐,欺我家穷,人实,今天就跟你拼了,舍了这条命,你也休想祸害我家婆娘和娃子!”
他壮了胆气,举起短斧,就要朝树下而去,可他刚一动,身后两团幽绿鬼火忽悠一下飘到他眼前,林老实就感觉双眼如针扎一般刺痛,全身被两股极寒的阴暗气息笼罩,瞬间就被冻得僵硬,再也动弹不得。
第六章 纸人
林老实泪眼模糊,疼痛难忍,耳听得自家婆娘声声痛呼,却是动弹不得,顿时又惊又怒,拼了命的挣扎,过了这么一会,还是无法动弹,双眼中的刺痛却没刚才那么强烈,模模糊糊的能够睁开,看到一点东西。
可这能看到东西,还不如看不到,朦朦胧胧的,他眼前那里是什么鬼火,分明是两个给人上坟烧的纸人,左边是身穿红衣的男童,右边是穿绿衣的女童,两个纸人脸色惨白,红绿的衣裳像是抹了油一样散发着晦暗难明的光芒,两侧脸蛋子上各抹着腮红,看上去无比的阴森诡异。
说起来林老实也会扎纸人,手艺还不错,他都是用当地的芦苇来扎制成人的骨架,再用浆糊贴上纸然后抹上颜色,这手艺是跟邻村一个大娘学的,林老实人实在,手却是个巧的,扎出来的纸人颇有灵气,有灵气到什么程度,据说有一户人家烧了林老实的纸人,那家去世的老人很满意,居然托梦给家里人让他们谢谢林老实。
烧纸人是人殉的一种延续,秦汉之前,王公贵族死了会陪葬许多活人,无非是想到了阴间依旧作威作福,普通老百姓家那里有人陪殉,但上有好,下必从之,就想出这么个办法来,烧两个假人给死者,到了阴间有人伺候,也不至于孤零零的。延续到后来就成了一种习俗。
林老实凭着这手艺,谁家有了白事,总请他去帮忙扎两个纸人,他扎的纸人大户人家看不上,请他的也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钱是挣不了几个,但一顿好吃好喝还总是有的,慢慢的林老实也接触了这里面的一些规矩,纸人也是有名字的,男童叫听话,女童叫听说,扎纸人是不能画上眼珠的,据说纸人画上了眼珠就有了灵气,不愿意被烧掉,更有甚者还能成精作怪。
见是两个纸人,林老实心中咯噔一下,心中暗想,难道是自己给那家扎的纸人出了问题?可这半年来附近十里八村的也没人找他扎纸人,何况这两个纸人跟他以往扎的颇有些不一样,用料看的出来是上好的华南纸,不是普通的草纸,颜料也是上层次的,他还从未用过这么好的纸,这么好的颜料。
而且这两个纸人被人画上了眼珠,黑漆漆的眼珠没有活气,看一眼就觉得阴冷无比,更奇怪的是,这两个纸人手中各自拎着一盏招魂灯,幽光的白灯笼,仿佛地狱众多鬼魂的怨念所化,冷得摄人魂魄。
惨白灯光下,林老实看的清楚,自家这小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飘着无数的恶鬼,这些恶鬼俱都脸色惨白,穿红披绿,男女老少,各式各样,不一而同,但都在做着同一个动作,撅嘴朝着那颗槐树下吹气。
那只黑狐嘴角冷笑,身上散发出浓重的黑色妖气,阻挡住群鬼吹过来的阴气,但想要过来来也不可能,阴气虽被阻挡却并不散去,将林老实家这一小块地方笼罩住。
不管林老实如何想,也是动弹不得,只听得自家婆娘痛呼之声越来越大,想必是孩子也快出来了,那黑狐听到李氏呼痛,一抬狐头示威般朝着群鬼呲牙咧嘴,群鬼在纸人招魂灯指引下,也是朝着黑狐狰狞怪叫,这小小的院子里顿时鬼哭狼嚎,恍若不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