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麒笑道:“我命硬的很,老天不会收的。”
张青山知道他在宽慰自己,也笑道:“你天资极好,若是折在这里就真可惜了。”
林麒道:“不说那些个丧气话了,阴姹虽厉害,咱们也不弱了,我能制住她一次,就能制住她第二次。先说说,还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张青山道:“村民无辜,咱们学道之人不能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枉死,我想的是在村子里摆个北斗玄灵阵法,将村中所有气机都引到刘家老宅来。阴姹找上门,就先要过咱们这一关,这一关过不去,她也进不了村子。”
林麒点点头:“这倒是个办法,却也要跟刘伯温打个招呼。”
张青山道:“此事对他不算坏事,只要过了阴姹这一关。整个村子的气机汇聚在他家中,日后必定大富大贵,又有什么不好的了?”
林麒摇头,道:“终究还是要说一声的。”两人在一边嘀嘀咕咕,刘伯温忙着去准备饭食,和尚对着殷利亨念念叨叨。这会抬头去看,就见殷利亨一头汗水,双目黯淡,和尚却是口沫横飞,双眼放光。
林麒哈哈笑着问道:“殷兄,你与和尚辩论得如何啊?”殷利亨被林麒叫醒,生生打了个冷战。瞧着和尚就如瞧见妖魔一般,对着林麒恨恨道:“算你狠!”说完转身就跑,和尚仍是不放弃,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喊道:“贫僧话还没说完,怎地就走了?就算你有事,也该先跟贫僧说一声才是,如此逃掉有失风度……”
张青山看得好笑,忍不住摇头,跟着林麒去找刘伯温。刘家老宅就刘伯温和一个老仆,人一多老仆有些忙不过来,刘伯温帮着烧火,蹲在灶坑前面神情恍惚,不知道想到什么地方去了。林麒拍了一下他肩膀道:“刘先生,我跟张道兄想了个办法,却是要用你家的老宅子,你看……”
刘伯温站起来,道:“只要能解决了村子的事,莫说要用这老宅子,就算是要了我的老命,也认了啊,二位要做什么,也不用在跟我说,只管去用就是,若是缺什么,也只管说,我去替二位张罗。哎……怎么就出了这等事情,若是当初我们几人酒喝得少些,我若是能阻挡一下,救了玉娘,也就没这事了……”
刘伯温老眼昏黄,双鬓都白了,那里还有名士风度,就是一个伤心至极的中年人,林麒知道他是心疼三位好友的死,又担心整个村子的安危,才会如此模样。
刘伯温学贯天人,但毕竟也个是人,不是神仙,整日里谈玄论道,也只是在嘴上说说,当真发生在他眼前,怎么都承受不了,这等生死之事,接连发生,死的又都是他的至交好友,如何不伤心?何况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此事在他心中成了一槛,若是悟透了生死这一关,迈过去了,凭他的学识,必定是海阔天空,若是迈不过去这个坎,这辈子也就废了。
林麒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刘先生,你通经史、晓天文,是个有大学问的人,道理你比我懂得多,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我曾被关在一个漆黑的地方七年,七年里我悟到了一个道理,不管多大的苦难,多大的折磨,只要咬咬牙,挺一挺,总能过去,只要不失了本心,就是这老天,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刘伯温愣住,他学识高,为人自负,往常都是他给别人讲道理,开导别人,没想到今日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开导了一番,仔细琢磨林麒话中意思,一时间竟是想得痴了。
林麒也不打扰他,带着张青山出了厨房,张青山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你小子还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初遇你时,你可是自傲的厉害,一句话得罪了你,就不依不饶的,如今怎地了?悟道了?”
林麒笑道:“那也是你不将我放在眼中,若是真将我放在眼中,言语之中又怎么会无礼?想必也是瞧我不起,你都瞧我不起了,我干嘛要依?要饶?你怎么待我,我就怎么待你了,这就是我的本心。做人若是不随自己心意活着,那也没意思的紧。”
张青山笑道:“歪理!”
林麒笑笑,并未作答,人就是这样,张青山有所改变,那也因为林麒与他不相上下,若是自己本事极差,他也不会与自己平等相待,怕是早就拿出了师叔的架子,吆五喝六的了,这就是人性,谁也无可奈何,想要别人认可,就要自己争气,自己不争气,就莫怪别人轻视,林麒别的不懂,这道理却是懂到了家。
“好了,废话别说,赶紧动手!”林麒说完,去看张青山,不得不说,龙虎山的亲传弟子的确有自己的一套,懂得东西就是比林麒这种野路子多,张青山嗯了一声,带着林麒从屋子里搬了张桌子,简单做了个法坛。又找刘伯温要了朱砂黄纸,拜了祖师,画了九张符,带着林麒走出刘家。
林麒暗中偷学,张青山画符的功夫比他师父周兴高了不止一个层次,画的快不说,经他手画出的符箓灵气充足,就透着那么丝不一样。
张青山带着林麒到了村子高处,仔细瞧了瞧村子方位,刘家村齐整,整个村子四四方当的,并不散落,张青山观察好了方位,按照北斗九星的方位,每到一个点,就埋下黄符,嘴里念诵咒语,接着走向下一个点,直到将九张黄符全都埋好了,这才松口气,林麒也才敢问道:“北斗玄灵阵法,既然是北斗,怎地埋了九个地方?”
张青山也不藏私,对他道:“北斗七星还有辅星、弼星的存在,时称北斗九星。后来两颗渐渐隐失,成为‘七现二隐’,故有北斗九星之说。传说能看见这两颗隐星的人可以得到长寿。
《黄老经》曰:北斗第一天枢星,则阳明星之魂神也。第二天璇星,则阴精星之魂神也。第三天玑星,则真人星之魄精也。第四天权星,则玄冥星之魄精也。第五玉衡星,则丹元星之魄灵也。第六闿阳星,则北极星之魄灵也。第七摇光星,则天关星之魂大明也。第八洞明星,则辅星之魂精阳明也。第九隐元星,则弼星之魂明空灵也。
这九星职位分别是:第一阳明星、第二阴精星、第三真人星、第四玄冥星、第五丹元星、第六北极星、第七天关星、第八洞明星、第九隐元星,由九位大帝各主其星,摄理二十八个星辰。九乃是极数,比简单的北斗七星阵,要厉害的多,我将两颗隐星位置,对准了刘伯温家大门,不管是谁来,都只能从此过,咱们守住刘家,就等于守住了村子。”
林麒大赞:“有这阵法在,就算阴姹与妖人前来,只要咱们三个守住刘家,就这么大个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未必就差了。”
张青山见他夸赞自己,得意道:“说的好,咱们三个也不是泥巴捏的,岂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且等阴姹妖人上门吧……”
……
山洞下面,水潭边上,一黑色人影将冰封住的女娘扶到地上坐下,他将玉娘坐正了,手一扬,身前土地上登时插了三支短香。他的手指又轻轻一弹,也不见有明火发出,香头却已一下点燃。这三支香虽短,香味却是馥郁异常。
水潭上不时有风吹来,但香烟袅袅升起,升高到一尺许后又聚结在一起,却不吹散。短香燃得很快,只不过短短一刻便已烧完,此时升起的烟气已结成一个拳头大的圆球,竟然像是个里面充满烟气的水泡。黑色人影坐在玉娘面前,双手十指在飞转变幻,突然单手一扬,这圆球向那冰坨飞去,竟然融入冰坨之中,白烟成线钻进玉娘七窍之中,一下消失无迹。
玉娘突然睁开了眼。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好人
天色已经放亮,却是不见太阳,整个村子还是阴沉沉的模样,折腾了一夜,张青山和殷利亨都有些坚持不住,林麒倒不觉得多难受,让殷利亨和张青山去睡,自己坐在门外守护,阵法已经布好,任谁想要进村,都要经过刘伯温的老宅,只要守住门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刘家村很安静,不知是不是七星玄灵阵的作用,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林麒很享受这种安静,静静的看着一家一户有炊烟升起,心里就涌现出一阵温暖,仿佛内心之中就有个声音响起:“麒儿啊,起床了,娘给你熬了米粥,快快起床!小混蛋……”
年少的时候他向往外面的世界,长大了却又怀念槐树村那个小小的院子,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拥有的时候总觉得平淡无奇,等到失去却又总是怀念,林麒就这样静静的呆着,不觉得枯燥不觉得难耐,这一刻他的心是平静的。
他是在这样的村子里长大的,知道村子里有许多像他小时候一样的人家,母慈子孝,其乐融融。林麒没有殷利亨那么多的道理,也不懂得什么除魔卫道,什么已天下为己任,他就知道不能让妖人破坏了村子里那许多其乐融融的家,他不想看到别的孩子,如他一般流离失所,失去父母。他所想的,所做的,也就是如此而已。
刘伯温端了一杯茶送出来,很远就看到林麒坐在门口,他不像修道之人那样盘坐,就那么懒洋洋的坐着,膝盖支起来。再将头放在膝盖上面,远远看去,没有半点高人的模样,倒像是村子里普通领家的少年。
只是这个年轻人的背影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那么的孤单,他能感觉得出来林麒的心是封闭着的。不容易向人打开,但在他坚强倔强的背后,却有着一颗柔弱的心,否则他也不会跟自己说那番开解的话。他是一个奇怪的人,却有着相当奇异的吸引,总是会情不自禁的将身边所有的人都吸引到他的身边来。这种感觉很奇怪,却又真实存在。
“林小哥,秋寒了,喝杯热茶也好驱驱寒气。”刘伯温轻轻召唤,林麒回头朝他一笑,道:“麻烦刘先生了。”
林麒的脸色很苍白。眼睛却黝黑漆亮,直面他的时候,林麒就像是一把刀,一把锋利锐直的绝世宝刀刀,虽然年轻,却让人不敢轻视。但他一笑起来,却恍如三月春风瞬间就能吹来冰封的尘世。一个男人的笑。竟然有如此魅力?刘伯温甚至恍惚了一下,心里暗自叹息,若是他常笑笑,这天下的女子还不都得被他拐跑了?
林麒从不拒绝别人的好意,也不站起来,接过茶杯,轻轻吹去上面的茶末,喝了一口,刘伯温道:“这是今春的碧螺春,林小哥喝喝看。”
林麒笑道:“刘先生多礼了。不瞒你说,茶之一道,我是半点也不懂,这等好茶,屋里面的两位名门高徒兴许懂得。对我来说,什么茶到嘴里也都跟村舍外的大碗茶一个味道,这茶还是留给别人喝吧,给我喝那是糟蹋了。”
刘伯温一愣,世上之人多是不懂装懂之人,就算不懂,也会客气说上一句好茶,如林麒这般直爽的当真是少见,而且不懂就是不懂,说的理直气壮,倒是让懂茶的刘伯温有些不好意思。
刘伯温呵呵一笑,掩饰过尴尬,道:“洞庭碧螺春茶产于太湖洞庭山。太湖辽阔,碧水荡漾,烟波浩渺。洞庭山位于太湖之滨,气候温和,冬暖夏凉,空气清新,云雾弥漫,茶树生长得天独厚,碧螺春茶条索纤细,卷曲成螺,满披茸毛,色泽碧绿。冲泡后,味鲜生津,清香芬芳,汤绿水澈,叶底细匀嫩。尤其是你喝的这个碧螺春,可以先冲水后放茶,茶叶依然徐徐下沉,展叶放香,这是茶叶芽头壮实的表现,也是其他茶所不能比拟的。因此,民间有这样的说法:碧螺春是‘铜丝条,螺旋形,浑身毛,一嫩三鲜,自古少’。”
刘伯温介绍的详细,林麒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的确是香气袭人,他端起茶杯,扭过头来看着刘伯温道:“先生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不用遮遮掩掩,我是个粗人,这些风雅之事,学了也没多大用处。”
林麒眼睛睁开,仿佛有一道寒光掠过,像是能够看透人心。刘伯温站着,林麒坐着,但刘伯温却感觉是林麒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坐着的稳如磐石,潇洒自如。站着的,却是站立不安,落了下乘,与这等异人对话,倒不如自然些的好。
刘伯温靠着林麒坐下,道:“我是想谢林小哥的一番开解,只是面子上一时下不来,想婉转的说出来罢了,哎,我是真老了,竟然也学起这等腐儒行事。”
林麒微微一笑:“先生学究天人,我是极佩服的,读书人吗,清高些那也没什么。”
刘伯温道:“终究是要谢谢你的,没有你那一番话,我怕是很久都难走出来,三位好友的死,如同巨石压在心头,他们都是有大学问的,受人敬仰,却丧命在这般离奇妖异事中,几十年的苦读,又有什么用了?学问再大还不是说走就走了,伤心难过之时,难免想到自己,会不会与他们一样?人生真如白云苍狗,不知何时出现,也不知道何时湮灭,令人唏嘘。”
林麒道:“儒家不是说未知生焉知死吗?”
刘伯温老脸一红,道:“真正面临生死的时候,谁说的又管什么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