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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4节

  岁月是一把杀猪刀,我不是外门大弟子陈志程,不是掌灯弟子符钧,就连曾经的茅山三杰之一萧克明都不被人记起,像我这样的小人物,也不会有太多的期待。
  不过行至一半的时候,我看到符钧在与一些年纪相当的道人打招呼,而在这里面的道人中,便有曾经在藏地与茅同真组团追杀过我的龙金海,这位本命玉被小妖给踩碎、后来又蒙杨知修亲赐洗髓伐骨金丹而在追杀途中效死力的掌门弟子,平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扭转过头去,与别人说话,似乎并不曾认识我、也未曾与我刀兵相向一般。
  不过他越是装得如此淡然,我越能够感觉到他的敌意,并没消散。
  不过想来也是,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龙金海身出修行大族,佩戴的本命玉也是家中长辈倾尽心力打造,换位思考一下,倘若杂毛小道的本命血玉被人弄碎了,而且那人连句道歉都没有说一声,他要是肯善罢甘休,才怪。
  其实大家都没错,错只错在当日大家的立场针锋相对,各尽职责而已。
  不过既然有对我们仇视不爽的,便也有与我们交好的,正走着,从斜里行来好些个人,过来与杂毛小道、大师兄握手、拥抱和寒暄,这些人有的是杂毛小道往日交好的同门师兄弟,有的则是和小姑萧应颜一般的外门弟子,总是通过各种关系凝结在一起来,有的人热情如火,有的人保持距离、寥寥几句,有的人却面热心冷,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让人应接不暇,好是一番寒暄不休。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们得到了极为热情的招呼,之前大师兄跟我们分析形势,说了很多变数,让我感觉茅山宗内,危机重重,似乎比那邪灵教总部还要阴森恐怖,然而等这些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的男女老少道士一齐围上来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为何有人说茅山宗内最主要的两派,是杨派和大师兄一系的原因。
  在很多茅山道士心中,能够做得上东南局首座的大师兄,已经是一面最鲜艳的旗帜了。
  这位外号叫做“黑手双城”的男人,有着比杨知修更加好的群众基础,这便是榜样,这便是偶像气质,即使是现任话事人的威严下,也压制不住的美好期望。
  学而优则仕,茅山外门大弟子是大师兄在官场上的晋身之本,而东南局局长,则使得他在茅山宗内部,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纯以大势倾压,阳谋制胜,这才是让人尊敬的大师兄。
  从三茅峰底往上走,要到达清池宫主殿,需要至少大半个小时,路过许多建筑和风景,不过这一级一级的台阶登着,我的信心也逐渐增强了,再也没有刚刚出门时的彷徨,也能够理解到大师兄之前说话的底气。
  这登山之路倒也宽阔,不过聚拢谈话一多,大家都往一块儿凑,行路便慢堵在了一团,我在外围,并不应酬,只是看着杂毛小道与这些人叙那分离之情,言谈举止,倒也是大家风范,不落人言。
  围拢上来攀交情的人有许多,不过我记忆深刻的却并不多,数一数,有一个叫做庞华森的络腮胡子、有一个名为李云起的英俊小生,一个黄脸汉子朱睿,还有一个熟妇气质的道姑程莉,如此四人,都是让人不得不小心提防的高手,他们的身份各异,有的是杂毛小道幼时同门,有的是大师兄的崇拜者,那个程莉竟然是小姑的闺蜜,都旗帜鲜明地站在我们这一边来。
  我们这边交流得热烈,突然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都堵在这里做什么?还让不让下面的人走了,是不是想捣乱,耽误了这大典的良辰吉时啊?”
  这声音阴阳怪气,我低头看,只见竟然是之前拦住我们的那个黄衣道人孙小勤,而在他的旁边,则是一个满头白发,下半边脸尽是白色络腮胡须的七旬老人,这个老人眼神凝聚,气华内敛,让人看着有那高山仰止的敬畏,被孙小勤一番没头没脸训斥的众人,本来脸上都带有怒色,但见到这个老人,也都躬身作揖,都称见过梅师叔,我便知道他便是之前提及的长老梅浪。
  据闻此老极为擅长养鬼之术,年轻时曾经遍游天下,做那猎鬼人的活计,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手底下竟然仿那水浒传中的天罡地煞之辈,排得108头厉鬼,炼作符兵,是茅山宗杂技较多的一位实战型长老。
  不过此老年岁大了之后,性格倒也磨砺了许多,跟大师兄和符钧点了点头,然后平淡地朝着其他人说道:“且行路,莫耽误了大典的时辰……”
  这句话说完,他径自向山上行去,缓慢而稳定,那步伐就仿佛如同尺子量出来的一般,孙小勤得意地看着低头不语的大师兄和符钧等人,鼻子一扬,跟在自家师父的屁股后面走去,身边有四五个同门师兄弟。
  这些人走了之后,我们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再作停留,继续上行,同为帅哥的李云起瞧着背影渐远的孙小勤,愤愤不平地骂道:“这个孙小勤,这些年自以为修为高深,脾气秉性越发大爷了,呸,不过就是个狐假虎威的货色。”旁人都笑,也有人劝他,说且让这小孩儿假威风罢了,又有什么关系?
  刚才的插曲,让我对那梅长老不由得高看一眼,至于孙小勤,真的也就是个小孩而已。
  这般一路行,在太阳从东边的山巅处缓缓升起,展露第一缕阳光的时候,我们终于登上了三茅峰的峰顶,在这里,有连绵不尽的庞大建筑群,那些在峰顶处依山而建的道观和大殿红墙黑瓦,飞檐雕栏,有的甚至突出悬崖近十米,很难想象那些茅山先人,是如何披荆斩棘、筚路蓝缕地在这处宝地,建起了这么多巍峨而壮观的道家建筑来的。
  站在偌大的汉白玉牌坊之下,作为我这种缺乏想象力的后人,唯一所能够做的,便是惊叹。
  上了这三茅峰,到了这清池宫前,我自然是跟在了大师兄身后,和杂毛小道一起被人引到偏殿停留,而其余诸峰弟子却也是有事要做的,纷纷按照往日的惯例,有的神前点灯,有的扛起打幡,有的击磬奏乐,有的祷告清水……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到了一处偏殿,我们还没有安坐,便从侧门匆匆走来一个胡须灰白、带着酒瓶子底儿厚的黑框眼镜的道学先生,与我们寒暄,然后跟我们讲了些一会大殿的事情。
  这个老道学先生,便是之前提及的执礼长老雒洋,一个很可爱的老头儿,他告诉我们,半个小时之后,会举行唱法弘神的大典,再之后,请得了茅山先祖英灵在场,然后会就我与黄鹏飞一事,进行公审对质,再之后则是其余的流程,包括唤醒掌门、以及让杂毛小道重归山门。
  时间匆匆,这老头儿交待完了之后,紧紧拉着杂毛小道的手,好一会儿才匆匆离去。
  我们在偏殿等了好一会儿,然后有道童过来通报,说大典即将开始了,让我们前往主殿之中——他掀开帘子的时候,一股宏大的宗教音乐,轰然传来。
第十三章 我没罪
  在一个垂髫道童的引领下,我跟随着大师兄和杂毛小道从偏厅顺着走道往正殿行去,一路旗幡飘飘,黄色的长条纸符从雕栏上垂下来,随风飞扬,路上的人都形色匆匆,往着前方小步跑去,显然大典即将到临。偏殿离主殿不过几个院落,于是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主殿前面的广场上面来。
  广场上有很多三代、四代弟子,大部分都规规矩矩地盘坐在地面的蒲团上,穿着正式道袍,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念诵着《登隐真诀》的上半阙,这声音东西相连,此起彼伏,倒也让人肃然起敬。
  大师兄脚步不停,一直朝前而走,越过盘坐在地的众弟子,朝着大殿之中走去。
  守在殿门的是四个身穿青衫黑边的道人,想来应该是杨知修门下的弟子,不过我瞧得都很面生,并不是之前到震灵殿惹事的陈兆宏,或者其他的弟子。
  如此看来,陈兆宏在杨知修的眼里,地位并不是很高,要不然也不会让他做那过河的卒子,专门前来试探淌水用了——倘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想来这陈兆宏也是想弃便弃的小家伙,无用而已。
  在我们前面走着的是符钧和他的两名弟子,李泽丰便是其中一位,大殿之前,他们也不好向我们表达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朝着里面走去,我们走到了门口,领头的一个青衫道人向大师兄拱手,说陈师兄里面请。
  大师兄拱手还礼,然后也不言语什么,朝着里间走去,我和杂毛小道跟在后面,也没有人拦我们。
  进了大殿当中,发现这殿宽阔,虽然四处都有采光,但是眼中一暗,景色便也浅淡几分。
  我抬头看,在这大殿之上的诸神分为三层,最上面一层乃奉三清,这三清为虚无自然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之意,即太清道德天尊太上老君、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通天教主三位祖师,神像皆高四米有余,泥铸金身,神态安详超凡,色彩鲜艳如初,富丽而又不失古朴;中间一层乃四御,即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中天紫微北极大帝和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材质同上,只是皆是两米五六。
  再之下,便是三茅真人茅盈、茅固、茅衷和茅山宗历史上最出名的掌门陶弘景,特别是最后一位,这茅山被列为道教之“第一福地,第八洞天”,这法阵之中的洞天福地,便是他领人开创,神像自然也大,竟然只比那三清神像低几分。
  神像前有鎏金铜鼎炉三樽,香炉造型浑厚,周身雕铸着精美的云龙图案,共有43条金龙,镇压洞天气运,而与这香炉齐平的是一个高地两米的台子,上面站在九名道童,正恭恭敬敬地抱着如意、令旗、幢幡、圭简、月斧、天篷尺、法刀、手炉、法印这九样道家法器,朝着神像参拜,气氛肃穆庄严。
  这大殿中已经按照不同的来源而站满了诸峰弟子,我瞧见符钧站了左起第一位。
  跟看球排中间的规则不同,这里是以左为尊,显然在这一辈中,身为掌灯弟子的他,独占了鳌头。当然,作为二代弟子中的外门大师兄,黑手双城陈志程的地位也高,被安排在了更左边的一处平台上,前面还挂着一个帘子,倒也有些遗世独立的感觉。
  当我们在这平台前的蒲团上盘坐而下,没一会儿,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磬响,嗡的一声,我见到七位身穿绦衣、脚踏三寸刺绣朝鞋、脖挂朝珠、手持笏板的老人陆续从偏门走来,鱼贯而入,这七位老人五男两女,皆神情矍铄,目露神光,他们身上的绦衣华贵,背面和两袖处刺有精美的三清、八卦及宝塔图形,而在胸口位置,则分别刺着八仙、凤凰、白鹤、麒麟、六兽、日月、星辰七样不同的道家祥瑞。
  这七人中我看到了刑堂长老刘学道,看到了执礼长老雒洋,也看到了长老梅浪,至于其他,面都没有照过,便不得而知了。
  茅山有十大长老,水趸长老徐修眉被千年飞尸拍死,烈阳真人茅同真在阵前守门,那么还有一个没有出席的,是谁呢?
  我的心中疑问重重,不过这个时候的气氛沉重,看着那七位长老登上了香炉前台子,凝望下方,许多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我也不敢出言提问。
  待旁人站定,站在最中间那个胸口精绣白鹤的长老轻轻咳了咳,偌大的主殿顿时静寂无声,所有人都凝神朝着上面望来。
  我瞧那“白鹤”,他的年纪在七位长老里面看起来最为年轻,几乎只有四五十岁,长相儒雅,三撇青须飘逸,清瘦而富有神采,嘴角微微含笑,有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暖,让人以为是一位从大学讲堂里面走出来的专家教授,学富五车,冠绝经纶——难道这人,便是人称笑面虎的杨知修么?
  果然,那人开始讲话了,说起了今日举办大典的缘由,既是祈祷上苍,也是为了掌门祈福,如今大典,务必诚心,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大张黄色符纸,上面有朱砂写就的祷告祭天文,开始念了起来。
  都说杨知修此人文采极佳,这一篇仿古制的祷告祭天文写得天花乱坠,文采盎然,之乎则也地念得我愣是没听懂,这长长一篇,洋洋洒洒几近千言,虽然作为对手出现的我,此刻也被杨知修这清朗浑厚、新闻联播式的“罗京腔”所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