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家聚拢,杂毛小道也不理会,而是问我道:“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在西南逃亡的时候,曾经在凉山遇到过一个山神么?”
见他说起往事,我点了点头,说嗯,凉山蛊王宋花星,此老百年过后,神识凝为山神,而后又被黑潮迷惑神志,作奸犯科,要不是我们当日擒获,将其点醒,说不得还要为祸一方呢。
那一段亡命天涯的岁月是我最难以忘怀的记忆,所以杂毛小道一提起,我便想了起来,瞧见这家伙一脸严肃地突然提及此事,我的心中立刻有了计较,猜测道:“难道,你怀疑这小佛爷还跟本地山神有所勾结?”
见我一点就破,杂毛小道沉重地点头,说对,当日宋花星曾言千年轮回,光暗交替,宛如那潮汐涨落,每到一个时间节点,就会有深渊黑暗侵蚀那阴脉地煞,夺这山脉之神志,为祸人间……
杂毛小道的意思我懂了,天道无常,说起来玄之又玄,但是其实说白了,那就是为了防止人口膨胀,以及对这大自然,也就是大道产生的破坏,所以每隔一个时间点,就会降下一次大劫,清洗人间,这个就跟我们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小狗刷毛一样,无外乎就是把身上的虱子给刷下来而已。整个山脉凝成的神志开始变得邪恶,而小佛爷则利用了这循环,借助了这样的力量来维续冰冻天池上面的血肉祭坛。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会对那些冰冻在湖面上的任何东西都手足无措,根本起不到破坏的效果。
杂毛小道表达出了他的意思,而龙哥也同意了他的说法:“我在地下待着这么多年,其实也有跟类似的生命意志打过交道,每隔一段时间,它们都会变得特别邪恶,而随着人类对自然开采的泛滥越甚,它们就会越加暴躁,这些年来许许多多的天灾,说到底,都是大自然、是天道对于人类的惩罚——我感觉,人类已经差不多触碰到了天道的底线了……”
谈到这些问题,我们不由得都沉默了,这是一个太广泛的问题了,人类在追求美好生活的同时,的确也牺牲了太多太多的自然环境,而如何在这里面取得平衡,并不是短视的当权者所能够考虑的。
万万没想到,自然的报复会来得这么的快。
我们是修行者,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熬身体,修身行气,至于这种国计民生的问题,那是这个国家、社会和全世界的权贵、政客、当权者所需要解决的,而我们则需要保证那些无辜者暂时不会被波及到。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杂毛小道与熊蛮子探讨了五将锁龙阵的意义,这其实是由五个修行高强的人物分别在五个基准点上定住身形作法,然后阻止血肉祭坛之上的人物进行越界沟通的阵法,如果要实施,则需要五个人。
这是千年之前的预案,大祭司、南征大将、御前侍卫、武陵王和王妃,东南西北中,正好五个,然而王妃身受火焚,尸丹已入我的腹中,武陵王反叛,这铁五角就少了两个,不过如果加上我和杂毛小道,倒也还能够维续。
当下龙哥对我,熊蛮子对杂毛小道,手把手地交予了这阵法的奥妙,说完之后,我有些担忧,说即便如此,还是少一个人,我们这儿的所有人中,最厉害的洛飞雨、其余的松日落、他信长老和四娘子、李腾飞等人,谁来顶上?
关于这个人选,杂毛小道自然属意洛飞雨,一想到能跟这妞儿并肩作战他就有些小激动,不过这事情的话语权并不在他这儿,甚至连我都插不上话,熊蛮子在考虑了好一会儿之后,看了龙哥一眼,然后悠悠地说道:“等一等吧,我相信大祭司她一定会赶过来的……”
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一个人的身上,这并不是我们所能够接受的,然而熊蛮子和龙哥却对大祭司有着极度的信任,这是几千年留下来的情感,在劝过几次无效之后,杂毛小道放弃了,转而谋求在天池外围做起了动作来。
他除了是一个厉害的修行者,还是当世间顶尖的符师和布阵师,自己也有着一套理念在里面,于是跟熊蛮子从黑央族的修行者里面借了一些有基础的人,在外围又作起了布置来。
如此忙忙碌碌,又是一夜过去,次日白天一整天无恙,而到了晚上的时候,又从林子里跑出了好多动物来,一连三天,盘羊、雪豹、猞猁、天山鹿、天山羚羊、野兔、黄羊……甚至还有六头雄壮的野骆驼,这些浑身冻得僵直的野物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撒开了脚丫子就往着这儿奔。
在杂毛小道说起了山神之后,我们也终于晓得了,这些动物之所以如此疯狂,想必也是蒙受了那被腐蚀的阴脉地煞居住者的召唤。
不过我们却无力阻止,原本看着荒凉的雪原之中,一到了夜间,就仿佛变成了动物园了一样,就连那雪白的老鼠、锦鸡都能够凑趣而来,实在是防不胜防。
这几天的时间里,我每天都在和龙哥学习那五将锁龙阵的排演与咒诀,然后抽空了还与杂毛小道在外围布阵——这家伙所布置的阵法也是有讲究的,叫做“十面埋伏”,是茅山后院大阵威力最大的一种,无数阵法集合,上能引动天雷,下能勾动地火,就连那神剑引雷术,也才是其中的手段之一,端的是恢弘强大,然而唯独有一点,费时费力,即便是杂毛小道此番前来预备带了许多的材料,但是就光在那冰冻的天池之上画符,就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我们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也不知道小佛爷到底什么时候会来,在第四天的时候,所有的话事人聚集一块儿,最后商量由他信长老带着央仑等十位黑央族修行者先行下山去报信,找寻援军,而由我们坚守此处,等待着最终一战的来临。
在这段时间里,绿脸的大祭司没有出现,小妖没有出现,虎皮猫大人也没有飞回,当天在雪峰之上对我们信誓旦旦的阿木,不但没有带着天山神池宫的人马赶来支援,就连他自己,都人影无踪。
又下了一场大雪,虽然聚集点的给养都足够,然而看着那每天不断的各种动物过来将自己的血肉祭祀,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是沉甸甸的。
我每天都有在回忆,近五年的经历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历历在目,所谓大黑天,当初的矮骡子就曾经尝试着召唤过,不过它们是进行着极度精准的计算,而现在的小佛爷手笔可就要大上许多,无论是概率,还是召唤出来的东西,想必都是矮骡子这种半桶水所不能比拟的。而能够与这样的对手交锋,其实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也是一段不悔的经历。
所谓强者之心,恐怕也是无比强烈的渴求着那些巅峰的对手,毫无畏惧,自强不息。
在黑央族求援小组离开的当天傍晚,虎皮猫大人拖着疲倦的身子返回了天池,在它身后跟着的是四头红眼睛的巨大秃鹫,在经过一段紧张而激烈的追逐,这肥母鸡终于将那几头愚蠢的扁毛畜生引诱下来,然后四把飞剑,将这些巨大的追兵斩杀。
虎皮猫大人落地,我们走上前去一看,却见它身上的羽毛足足都少了一半,模样十分凄惨,朵朵心疼得不行,抱着这伤痕累累的肥母鸡,眼泪水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我们慌忙上前检查,发现大人虽然看着模样凄惨,但是倒也没有伤到筋骨,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也才落了地,问起小妖的时候,得知两人也是在当天分离了,那小狐媚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召唤,竟然跳入了一个冰窟里面,而虎皮猫大人这几天则被邪灵教控制的各类扁毛畜生追杀,其中辛苦,自不必言。
还没有等我们过多盘问,守在山口处的黑央族人传来消息,说去报信的人回来了,我们诧异,这刚刚走没多久,怎么就回来了呢?
那人告诉我们,回来的只有央仑一个,浑身血淋淋的,看着好像是不行了。
第九十四章 七个绿葫芦
我们见到央仑的时候她还没有死,全身都是淋漓的鲜血,一张还算端正的脸上也给弄花了,十几道细碎的伤痕在脸颊蔓延。
四娘子与央仑的关系还算不错,她抱着这个黑美人儿,几乎是飞奔着朝我们这边跑来,大声地哭泣道:“救救她,救救可怜的仓央。”如果肥虫子没有沉睡,这个时候本来应该是我登场的,然而没有了本命金蚕蛊在,我也没有太好的治疗办法,倒是雪瑞跟蚩丽妹学了许多救人的手段,随身的包裹中也有应急的药材,所以立刻将央仑接了过来,平放在房间的地板上,开始施救。
青虫惑围绕着已成血人儿的央仑不断飞舞,而雪瑞手中的药粉也极有规律地洒下,与此同时,她的右手并不停歇,一边在朵朵的帮助下清洁伤口,一边绑上了止血纱布。
熊蛮子与龙哥也各自朝着这个黑妞儿的身上注入了一股气息,这两者虽为僵尸,然而物极必反,自身体内却也有着一股浓郁不散的生气,却也能够激发央仑的求生潜力,如此双管齐下,央仑又吐了一口血,终于醒转过来。
恢复神志的央仑告诉了我们一个坏消息,以他信长老为首的求援小组在出山的路上碰到了埋伏,从他信长老以下,除了她且战且退,躲在冰层下面逃过一劫之外,其余人等皆战死当场,无一幸免。
这消息听得在场的大部分人呆若木鸡,要知道出山求援的一众人等,虽然并没有顶级的高手压阵,但里面各个都是黑央族中最厉害的勇士,而且还有他信长老这般独当一面的高手在,竟然就这般被截杀了,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杂毛小道皱着眉头,问看清楚拦住你们的人是谁了么?
央仑点头,说瞧清楚了,是一群衣衫褴褛的老头子,领头的是个矮胖老头,眉毛胡子都连在一起了,看上去好像慈眉善目,不过下起手来却着实狠辣,而且身形能够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他信长老就是在跟他的交手中,被鬼灵侵入体内,脑壳爆裂而死的。
这黑美人一指认,旁边表情轻松的洛飞雨骤然严肃起来,红润挺翘的嘴唇抿了抿,然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我和杂毛小道。
我们都明白了,对黑央族求援小组下手的,十有八九就是洛飞雨的小外公,苦修者中的领衔高手王新球,这事儿还真的是有些难办了,经过邪灵总坛之乱和青城-金沙江之殇后,小佛爷手上能够用的棋子少之又少,左使受戮,右使叛变,十二魔星中的人物,除了秦魔那种听调不听宣的悠闲人物之外,几乎都全部都战死了,那些各地分庐的庐主又因为心有异志,或者本事低微,所以基本上都安排给了佛爷堂的秋水先生,负责在全国各地故布迷阵,牵扯注意力,所以反倒是洛飞雨小外公这些郁郁不得志的苦修士,成了他麾下主力。
这些苦修士按理说应该都是反对小佛爷执政的人,当初王新球在山腹的地道中还大肆痛骂过这掌教元帅,然而此刻却甘为走狗,慷慨赴死,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蹊跷,要不然有几个人会愿意给他卖命呢?
不过事已至此,我们倒也不会将这事儿点破,只是有些发愁了,我们此刻即便是在山中闷死,也不会有援军来袭了。
央仑身上的伤颇为严重,雪瑞帮着处理完毕之后,四娘子帮着把她带回了聚集地按安放,我们则聚在了一起来,派人出山求援的路途已经被人封住了,除非是让我和杂毛小道、或者龙哥大熊哥这般的高手离开,否则其余人还真的有些不够看,但我们又离开不了,免得被调虎离山,陷入敌人的算计之中。
通知外界的方法并非只有口口相传,这聚集地原本也有线路电话的,而我们身上还有几部卫星电话,信号并非寻常手机能比,但是自从这大雪封山之后,所有的通讯手段都失了效,不晓得是小佛爷的布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杂毛小道告诉我,他尝试用意念来连接一下自家的师父陶晋鸿,看看能不能够成功。
此前说过,各门各派都有着一套自己的联络方法,世界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然而通过一张肥皂泡泡的虹膜,其实也可以很近。这些法子是不传之秘,我也没有问起,送杂毛小道返回了房间。大家各自忙碌,而虎皮猫大人却不肯休息,而是让朵朵抱着它,朝着那天池中间的血肉祭坛走去,也想瞧一瞧这里面的蹊跷。
首先它看的是杂毛小道布置的“十面埋伏”,这法阵耗时长久,总共也才完成了三分之一,仅仅是靠着聚集地这边的一部分完成了,巡视着自家徒弟的作品,虎皮猫大人挑剔得很,不断地说出种种毛病,没多久,让杂毛小道和我们颇为自豪的这符阵在它的口中就变成了纸糊的玩意儿,一捅就破;等到了熊蛮子和龙哥布下的五将锁龙阵,它方才收敛起喋喋不休的态度,整个儿似乎严肃了许多。
最后到达了血肉祭坛之前,经过这些天不断地演绎和补充,整个血肉祭坛足有一个篮球小操场那么巨大,最中间的高台足有三米,由不同的动物尸体组成,整体充斥着一种古怪而有韵律的狰狞美感。
丑的极致就是美,这是一种让人震撼的恐怖,身处其中,那浓郁血腥和鱼腥交缠在一起的味道被冰封锁,余味则被呼呼的寒风吹散,将整个狰狞的世界都冰封在了晶莹的雪国之中。
这是一场混乱而盛大的浮世绘,记载着里面包括人类在内的每一种生物临死前的那一霎那,无论是疯狂还是恐惧,恐惧还是解脱,都清晰地印在了这里。
这也是一场人间地狱,不同种族、不同类别的生物在这里失去了生命,它们有的在临死的最后一刻幡然醒悟过来,有的至死,也还是被迷惑住,根本就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