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检验尸体,我有了不同于他们的意见。
“这不是凶杀案,是意外!……”我抬起头,对他说。
“开什么玩笑?!”没等我说完,董建国在旁边叫道,“头都没有了,身上还有伤,不是凶杀?难道是死者自己弄成这样的?!……”
我没有出声,等他把话说完。
有必要介绍一下,董建国是刑警队重案中队的中队长,能言善辩,社交能力强,在侦查方面能力出众。但在大家眼里,他也是一个寸功必争之人,经常插手技术上的事。这本来就不是他的专长,以至于难以服众,经常与别人发生意见分歧,产生矛盾。
“我认为是杀人案无疑!性质恶劣的杀人肢解!”董建国继续说道,“将头颅割下来,是怕别人认出死者的相貌,因为凶手怕暴露死者身份!还把身上的衣服剥掉,清除可能留下来的死者身份信息,可见凶手很狡猾。……但凶手不知道,越是这样掩饰越说明他与死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我们只要查清死者身份,搞清他的社会交往情况案子就侦破了一半!……现在你们的任务是尽量弄清死者的身份,而不是争论案件是什么性质!”
“也许很多无头案是这样。”李智林在旁边说道,“但不一定全是这样!董队,你的推断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总让人其中觉得缺少了什么!”
“是缺少论据!”我说道,“董队长的观点是以凶杀案作为论点的,然而到后面又把它做论据,以此循环推论,就必然得出这样的结论了!”
“喔?邓法医仍然坚持认为不是凶杀?”董建国带着似笑非笑的挑战神态问道。
“是的,不是凶杀!”我正色道,“死者是意外溺水死亡的。我们现在需要马上派人沿河寻找目击证人,还要注意最近的寻人启事,尤其要注意两个月来在河边发生意外方面的寻尸启事。”
“可这怎么可能?”董建国收起了笑容,同我争执起来,“尸体明明连头都没有了,身上还有其他伤口,这怎么解释?”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潘云。——这个时候,是需要领导选择判断、下达命令的时刻。
潘云对我的信任是不用质疑的,除了师父之前极力推荐的原因外,更因为我破了几起重大的案件。因而他对我几乎达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这样的信任,甚至连我也有些害怕。有一次我对他说:“你不能这样信任我!否则,我做错了什么有谁来指正呢?”他当时笑着回答:“你从来就没有给别人指正的机会。”
但现在,我知道做出这样的判断是有很大的风险的,稍有不慎便是草菅人命!
潘云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想了一阵,然后下决心对董建国说道:“叫侦查人员过来,分组去河上游辖区调查失踪人员。”
潘云的这种审时度势的果断作风是我所佩服的!我一向认为,有些人的领导才能是与生俱来,别人学不来的,就像潘云,善于采纳正确意见,处事果断,并能以身作则,敢于承担责任!
“还需要沿河寻找死者的头颅。”我补充了一句,“头颅应该还在河里!”
董建国看了我一眼,神情古怪地走开了。
潘云留在现场指挥。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参与调查的人还没有消息。李智林有些着急,叫了一声:“师父!……”我知道他担心什么,于是冲他摇了摇手,示意让他耐心点。
有些时候,是需要耐心的。
个把钟头过后,寻找死者的侦查人员终于打了电话过来,向潘云报告头颅已经找到了!是在下游几百米的地方找到的。不久,调查组侦查员也报告找到了死者的家属,死者是一个月前在河里游泳后失踪的。
挂了手机,潘云长吁一口气,笑着对我说:“有人看到死者生前在河里游泳,游着就不见了。因为是外地人,家属找了很久没找到就先回去了。……关于事情的发生过程完全符合你的判断!”
李智林松了一口气,问道:“师父怎么解释尸体身上的伤势?”
潘云也看着我,等待我的解释。
嘴里的那支香烟已经被口水浸透,我从身上取出一块夹板,把烟头放在夹板里夹灭,放回口袋里。现场上是不能留下我们自己任何物品的,因此常常会带一些自己设计的用来处理物品的东西,比如这样的灭烟器。
“不是所有的伤口都会是人为的。”处理完烟头,我说道,“你们看脖子上的断裂处,有多处丝状一样的组织,法医学的名称叫做组织间桥,这是因为受撕裂的原因,而不是遭到锐器的切割造成的。如果有人持锐器砍死者的脖子,是不会出现这样情况,而应该是整齐的创口。”
风向似乎有些变化,使得一阵尸臭扑面而来。我换了一个角度站好,换了一支香烟继续叼在嘴里,右手习惯性地在身上掏火机,突然又记起什么,于是停了下来。
李智林拿了一个打火机,递过来给我点火。我对他摆了摆手。刑警队的人对我戒烟的这件事很是佩服,说戒就戒,决不拖泥带水,就像从没抽过一样。——其实他们不知道,这是因为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答应过刘嫣戒烟的!
其他人也被臭味驱赶到另一旁。
“而死者背上的伤口,都是比较浅的表皮伤口,不足以致命!而且只在背部有,其他地方却没有。”我指着尸体背部,继续说道,“而且你们看,这些伤口排列规则。行凶的人可不会这么有艺术感的!最关键的,是所有伤口没有生前的应激反应,可以确定是死后伤。”
潘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会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问。
“船!”我指着河面上来往的轮船,“船上的螺旋桨能将人头绞下,并造成背部这种伤口。”
“尸体一丝不挂怎么解释?”李智林问。
“看到死者的臀部了吗?”我指指尸体,“这个部位发白,颜色与其它地方不一样,而且腐败的程度相对其他部位较轻,因此可以推断泡在河水时是穿着一件短裤的。……再看背上的伤口,延伸到臀部时就突然中断了,这更能说明当时是穿着短裤的,因为螺旋桨旋转时将裤子绞掉了。”
“但螺旋桨怎么会绞到他呢?!那时他活着还是死了?”潘云问。他显然是在关心肇事的船只有没有责任的问题!
“尸体的肺部充满了河水,是溺水死亡无疑!被绞到时已经死了!”我答道,“死者应该是穿短裤在河里游泳时死亡的,飘浮在河里时又被过往的轮船绞到的。”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当时是死是活呀!尸体没有头,河水一样会被灌进去的!那样肺里不是一样有水?”
“如果是死后,河水根本就不可能进到肺内。因为肺内外不会再有气压差!”
“如果是游泳死亡,怎么会没有人寻找?还有,春天怎么会在河里游泳!水还凉嘛。”
旁边有人对我说道:“你这样的推断也真够胆大的!如果真是杀人案可是个不小的责任!”
我没有做声,看看潘云。两个人会心地笑了一下。
对于死者为什么要下河的问题,我无法回答,推断一个人的行为容易,而推断一个人的思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和李智林初步处理了一下尸体,用一块塑料布盖了起来。
“为什么死者只在背部有伤?”李智林在旁边悄悄问道。
“告诉你一个小常识:一般来说,男尸浮在河里是背朝上呈卧状的,而女尸面朝上呈仰状!……”我停住话头,让他自已思考。
“所以只有朝向上方的背部才会与船只碰撞,留下伤痕!”李智林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地说道。
我笑了,点了点头。
家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把死者的头颅拼了上去让他们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