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推销员是案发当天去的陈秀家。——保险合同已经一个月前定了下来,就缺她签名确认了。本来推销员已经同她电话约好,下午去她家里签字。但到她家时,听到家里有电视声,却怎么敲门也没有人答应。打电话时又关了机。……后来,保险公司通过邮寄的方式,将合同寄到了她家大门外的邮件箱里。但那时已经是案发后一个月的事了,因为房子一直没有人居住,所以没有被人发现。前不久,屋主准备翻新房子时,才发现了在邮件箱里呆了三年的保险合同。”
“这样看来,当时的案情分析是出了偏差的!”我说。
“是的,仅从案发时间来看,当时的结论就有很大的问题!”张法医说,“根据保险公司推销员反映的情况分析,应该是在推销员去她家之前出了事!你后来的推断是正确的,陈秀应该死于白天!”
“我记得,你们到现场时,陈秀家的电视是开着的是吗?”
“是的。”
“这倒跟保险推销员说的很相符!”
“没错!”
“这样说来,其他的结论也被彻底推翻了!”我说,“记得当时,案发时间是整个案件分析的依据。”
“是的,当时认为是熟人作案,而事后根本查不出这个人是谁!现在想想,是把凶手的范围划定得过小了!”
“现在再来分析这一点,不怕为时已晚吗?”我笑着说。
“这就是这次领导把你请过来的原因!”张法医也笑了,“当时没听你的,现在来个亡羊补牢吧!我知道,你们辖区刚出了个命案,而且是起白骨案,再怎么说,也不会比白骨案难办吧?”
“这可不好比较,白骨案虽然有难度,但是只要找到尸源,可就什么都解决了!”
“看起来你信心很足嘛!”
“你提到的陈秀的真实身份,是从保险合同上得来的信息吗?”
“合同显示,死者的真实姓名叫陈林秀,身份证号码也有。相关的调查工作正在继续,如找到了她生前的活动轨迹,破案就指日可待了!”
“我没有这样乐观!”我感到不是那样简单,“很多谜团仍未解开!”
“这可不太像你!”张法医笑道。
“那是因为,案件也不像我们平常遇到的!”我说完,接着又问:“查到陈林秀的同居男人了吗?”
“还没有。这确实是件很蹊跷的事!”
正说着,主管这件案子的领导通知大家,所有办案人员到会议室集中。
“我算不算在内?”想到没有人理会我,我笑着问张法医。
“不算在内怎么叫你过来?”张法医笑道,“走吧,别谦虚了,连我都算了呢!”
“你是办案单位的,不算你还会算谁!对了,你说你也是刚到这里,都在忙些什么呢?”我想起他刚开始时所说的,觉得有些奇怪。
“没什么可忙的!忘记跟你说,我已经退休了!”他笑笑。
第七十一章 欠下的,总得自己去还(二)
“您到退休年龄了吗?”我有些意外。
“还差几岁呢!我和你师父钟任之同年,不过人事部门有政策,像我这种情况可以提前退休。跟你师父不一样,他还可以躲到学校里去教书,我没那个水平,干得太累了,想想就只能退了!几天前,案子有了线索,领导才把我叫过来帮忙。——谁叫我以前参与过这件案子呢!”
“像您这种老而弥坚的专家级法医,领导怎会舍得让你走呢?”
“是我坚持要退下来的!”张法医有些落寞,“说实话,内心对这个岗位还是有些感情,但有些事情总是由不得自己!”
“又没有人逼你!”我笑着说。
“是自己逼的自己!”他说,“人有时就这样,不得不强迫自己做一些本不想做的事!”
“你说的是强迫症吧?”我说。
“看来你对这方面也很专业!”
“久病成医。”
“怎么这样说?”
“我也是!”我笑着说,“这年头得点强迫症什么的似乎很常见!”
“但像我这种因为洁癖引起的,不怎么常见!”他苦笑道。
“洁癖?!你是说……”我有些吃惊。
如果一个法医患上洁癖,那将会是怎样的痛苦感受!
“是的。”他说,“当你解剖完尸体,老觉得手洗不干净,或者身上老是有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尸臭!你会有怎么样的感觉?”
“法医好像多多少少都有这样的心理吧?”
“偶尔如此很正常。但如果过分在意这件事,那就是洁癖!”
那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从我当上法医开始,这种情况就存在,老觉得有什么东西粘在手上,洗不干净,每次从尸体现场回去,需要洗几次手,还把外衣脱下单独洗几遍。不过那时候还很轻微,我有意识地锻炼自己,尽量减少洗手的次数,甚至检查尸体时有意不戴手套。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我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有一次,搞完尸体检验,晚上跟你嫂子亲热时,她嫌我的呼吸里有股怪味,怎么也不肯靠近!当时还以为是她疑心太重。后来才知道,如果在腐败尸体现场呆的时间过长,人的肺部粘膜会就会粘附那种异味,长时间难以消除。当与人相处时,异味会随呼吸散发出来,别人嗅得到,自己却感觉不到!得知原因以后,我每次解剖完尸体,就会长时间地刷牙,反复洗澡,反复搓洗双手,反复嗅自己的全身!甚至用到了消毒水!久而久之,就是没尸检,也总觉得身上有股异味。
人有时越想远离一种东西,越是挥之不去!这样,我完全失去了判断,人云亦云!你知道吗?不断地勉强自己是很痛苦的事,尤其当这种痛苦终于从内心表现到了外在时,什么都无法进行下去了!……”
为了克服这类心理障碍,师父钟任之曾对我们这些学生进行过特别训练:组织观看人体解剖!他在课堂上对我们说:“那些所谓肮脏的东西,不过是从一种很常见的物质变成另一种让别人排斥的物质而已,‘脏’只是在人的心里!而排斥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别惧怕死亡,死不过是生的未来,也是新的开始!”
我把师父的话说给张法医听时,他笑着对我说:“别信他的,说服别人比说服自己容易!”
“现在好些吧?”我问。
“现在好了很多,对什么都释然了。人处的环境不同,心境也就会不一样。虽然偶尔还会洗上几次手,犯上以前的小毛病,但我已经渐渐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