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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不经意间我的一次睁眼,我忽然看到已经有些破败的神像在脸颊的两边居然有泪痕划过,这尊土地神保佑了这里很多年了,经历了人世间的变迁,只是此时忽然的落泪,我的心里有阵阵不祥的预感闪过。
  紧接着那就是一个可怕的夜晚,当夜色彻底降临的时候,吼叫声再次传来,但是这一次那可怕的声音就不在山上了,我听的很真切,那声音就在这附近,这座小庙的附近被我们撒上了糯米,它也会有所忌惮。
  糯米具有去除尸气的力量,在里面大家都吓得瑟瑟发抖,外面忽然传来吼声靠近,只不过已经不完全是展现雄风的声音了,这声音里包含了痛苦,也就是说他踩上了糯米地毯,外面的鸡叫狗叫此起彼伏,对于我们来说就好像外面是一个战场一样。
  忽然传来崔毅诵咒的声音,他的声音并不是简单的诵咒,还包含了经韵,这一声声之中他好像和僵尸对上了,僵尸是一种怨气集结的东西,身体的四肢血液里都包含了浓浓的怨气,这就像剧毒的毒药,如果生人被其撕咬触碰那就有可能被感染,然后变成没有知觉的生物,和他一样游荡在夜色之中直到有一条沉睡或被杀死。
  这对于崔毅来说是一个挑战,我知道我现在帮不上忙,只有大声念经,哪怕我现在杂念不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自现如来。”
  外面一声惨叫传来,那是崔毅的惨叫,我看到韩清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不知他俩有什么关系,我忽然觉得一开始的自信荡然无存,现在我突然觉得对崔毅是一种愧疚,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罢了,我有什么资格来保护别人?我连自己都没办法守护啊。
  外面一阵狂风挂起,那本就只是撒上的糯米忽然被吹的四散而去,我甚至闻到了庙外传来的腥气,艾蒿的香味也逐渐散去,庙门口一个高大强壮的身影出现了,他的身上传了一身英俊的盔甲,好像是一位古代的将军,只是不知为何埋骨于此。
  此时庙里所有人吓得往神像躲去,那只僵尸也不理会朝着里面走,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忘记了诵念佛号,只有惨叫和哭诉,不时还有人记得将糯米撒到僵尸的身上,这确实有用,僵尸被一下打退了,甚至有些不敢靠近,但他虽有灵识,却没有智慧,不懂得恐惧,他的一切行事都只是嗜血的本能。
  他的身上有一把断掉的桃木剑插在肚腹处,双腿被墨斗线缠住,行动迟缓了许多,但是身上依旧有着令人胆寒的感觉传来,那个时候我并不清楚这是气,我只知道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忽然轰隆一声,那座本就残破不堪的神像向后倒去,人们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守护。
  我至今不敢去回想那个时候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那时候我所经历的一切就和地狱一样,眼前所过只有鲜血与杀戮,耳朵听闻的只有声声凄厉绝望的惨叫,嗅觉已经被鲜血的腥气弄得麻木了,混乱中我被韩清拖着离开了庙,在门外呆愣的站着,嘴里还是没有思考的念着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限,则自现如来。”
  大半个夜晚过去了,庙里面再没有声音传来,那只身着鲜血侵染战甲的将军走了出来,他用死寂的眼睛望着我,我不敢甚至不知道去动弹,我的嘴里机械地念着一句经文,这个时候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恐惧、麻木、悔恨。愧疚无数的情绪夹杂着我的脑子,我甚至不知道念经是为了什么?为了保护?为了超度?我只是机械的在做,至于意义是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所念的经文关系,那个僵尸居然不敢靠近,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忽然有一个身影窜了出来,把铜钱剑往僵尸的嘴里塞去,那个浑身是血的身影对我大吼:“少爷,快走,我挡着。”
  我的精神一瞬间崩溃了,大吼一声就倒了下去,原来绝望就是那么简单。
  我却没晕过去,只是无力的瘫倒了,那时候我觉得我会和那些人一样,被咬死,但是那个僵尸并未杀我,而是对着我的喉管咬了下去,我感觉生命里慢慢的流逝,身体开始阵阵的分散,不知过了多久,也不致昏迷了多久,渐渐的我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气慢慢的流动,那个僵尸的力量也在朝着我的身体里流动。
  我只是随手一推,那个原本力大无穷的僵尸就被我推得飞了出去,我那时只有一种感觉,我身体里充满了欲望,嗜血的欲望,理智已经丧失掉了,只有报复的快感,那个原本无所畏惧的僵尸在见到我之后甚至想逃,但被我抓住了,我现在已经不记得那个过程了,只知道我把那个僵尸撕得粉碎,然后把那些所有起尸的村民杀了个精光,还吸干了他们本来就不多的血,在那里我不知不觉间迷失了。
  我触碰到那些四散的糯米的时候我会觉得浑身如烈焰灼烧一样的痛,我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我的心忽然无比的感谢天上的月亮,我想要臣服想要叩拜,想要庆幸我的新生,我身体里流转的无穷的力量。
  我不知如幽灵般游荡了多久,白天我会自然的困倦,晚上又会有使不完的力量,而且我对鲜血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鲜美的饮料,鲜血里流动着好看的光泽,那是不可抵挡的诱惑,就这样我屠戮了几个村落。
  就这样在游走间,我不多的感觉告诉我回到了自己的家,只是那个时候我已经不认识自己的爹娘了,我的爹娘看到我回来,开心的出来迎接,但我没有留手,只是觉得恶心和憎恨,还有着对鲜血的欲望。
  最后的时候我屠戮了我们田家上下所有的人,只是在那时,在面对我娘的时候,我忽然有了一种阻止自己的想法,那是一种绝望的想法,只是这想法最终没能阻遏我,但我娘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满,慈爱的看着我,轻轻的吟诵了一句经文:“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自现如来。”
  或许是佛法无边,或许是我内心本来残存的善,我那一瞬间整个脑子只有这一句经文,深深的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心从原本血红和昏暗之中开始见到了一丝光明,这股光亮如种子一般慢慢的发展壮大,驱散我心头的魔障这一切,如梦似幻。
  而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又一次见到了日光,我从来没觉得那光芒那么迷人,我觉得世界那么美好,正沉寂在这温和的旭日的时候,一股血腥味冲入了我的鼻腔,我才发现有些麻木的身子抱着一个人,那个人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手腕上还散发着檀香味道,上面刻了一个“卍”字标记。
  我看到了如地狱一般的景象,那鲜血染红了小桥流水,尸体堆积在亭台楼阁上,一切死一般的寂静,我过去的几天就好像一场梦一样,我忽然想起《金刚经》上最后的《六如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的心很痛苦,我想哭却发现我不在有眼泪,我发现我身体里的力量并未消失,原来我变为了一个怪物,我一个人呆在人间地狱里,恐惧、后悔无数种情感夹杂在我的心里,我以为自己能拯救所有人,但我发现我谁都救不了,原来我是那么的脆弱,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当初还不如继续懦弱下去,就算不能拯救那一村之人,我至少不会杀这么多人,而现在我觉得我的业障就算堕入无间地狱也难以洗清了。
  经文可以清静心灵,可以洗涤罪孽,能化万物于大化,可是在我无边的罪孽之中我好像找不到出路,我那时知道,我就是一个妖怪。我拿起母亲手上的檀香念珠,打起盘坐,抱着她的身体,闭目垂帘,嘴唇微动:
  “须菩提!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须菩提!所言法相者,如来说即非法相,是名法相。”
  如果我不能洗涤自己无边的罪孽,就请允许我借此妙音佛法,在声声梵音之中超度这无边的冤魂,能尽虚空。
  往昔所造诸般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第四十一章 寂静涅槃
  我的灵魂好像陷入一个无尽的黑暗,在这黑暗之中只有一句句经文在我的四周飘荡,我的心沉寂在混沌之中,在这混沌之中我可以看到时间变幻的因果,看到我的过去,我的未来甚至一切我想看到的东西。
  我忘记了身外的一切东西,只是沉寂在一个永恒的世界里,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身体周围忽然爆发出灿烂的光辉,那种光宛如世间最开始的那一点光,又好像结束前的那点不舍,世间是在变化的,有生就有灭。
  这道光辉从最初的细微一点,开始无限的扩散,扩散的越来越远,所过之处万物开始变化,因缘开始运转,星斗在我的身体周围产生旋转聚合,消散,不断的完成他们应该完成的轮回,而我是一个独立于其外的存在,只能静静凝视外在的一切变化,那是一种绝对的静,妙有的空,无生无灭。
  本来我以为我会继续寂静下去,突然在星河之中,有一个人踏步而来,他缓慢的踱步,好像在凝视着周围的风景,又好像对这一切厌倦了似得,好像已经看了无数年,无数次,他站到我的面前,轻笑着凝望着我。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他的身体很自然的站立在那里,一件道袍上好像世间最闪耀的星星织就,如梦亦如幻,他终于张嘴对我说:“你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又清晰的传入我的耳朵里,而我站在一片无所依靠的星空里,这片世界并不真实,他们诞生于我心念的一个简单变幻,但就是在这不真实的星海之中,又有无数的生命在繁衍造化。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眼前这个人的话,我只能静默的点头。
  他并不在意,把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开,去看着外面正在不断演变的星空,他轻声对我说:“我们有一天会再见的,我今天来只是为了叫醒你,你的宿命又要开始了。”
  这一句话清晰地传入我的心里,就是这迟疑的一瞬,他消失在我的眼前,随着他的消失这个宇宙的变化忽然开始消失,原本不断的运转忽然蹿出了火焰,无边的烈焰燃尽宇宙中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众生,无尽的烈焰从最底层烧到最上层,从最细微毁灭到最广阔,一切都重新化为最落寞的尘埃,尘埃也慢慢的消逝,仿佛从未出现过,宛如幻梦一场。
  “成、住、坏、灭、空、生、成、住、坏、灭。”
  “万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万物终归于无,复生于有,有非我欲,灭非我欲,唯万物之变,造化万千。”
  我睁开双眼的时候正是黑夜,我的手里还抱着一具尸体,只是这具尸体已经腐化成一具白骨了,原本的血腥早已消失,只有累累白骨沉默的四处都是,这个原本奢华的庄园仿佛被人们遗忘了,一切都像被时间遮上了一层幕布,夜晚的月光从新打在地上,而我的眼中世界也终于变得不同了。
  那种愧疚的想法还在我的心里萦绕不去,只不过我看到的这里本应冤魂无数,但是这里的气平静安稳,柔和的流动着,这里没有一个不该存在的东西,这里所有的冤魂都得到了超度,他们都进入了自己该去的地方,进入了新的轮回,而我有一天再和他们遇见,我还能记得他们,但他们只会和我擦肩而过,原来上天给予人最大的限制就是轮回,但这也是上天给予的最大的恩赐,轮回变化,重归于然,留下我们这些长生者独守无边的寂寞。
  我一把火把那里焚化成了废墟,我把那里摆出了一个阵法,那是一个幻阵,也就是你们来的时候休息的那个地方,那里就是我过去时候居住的地方,其实那里并没有什么邪气,那个幻阵会因为你们的感官迷惑你们,其实你们看到的东西才是真实的,而你们被幻阵迷糊看到东西其实是很早以前了,那个时候我杀光了所有人,自然是邪气冲天这也难免。
  就在做完这一切以后,我开始迷茫,那个时候这外面的村庄也一样被我摧毁了,这其中就包括了秋华的父亲,我帮他们每一个人都立了一块碑,然后每一块碑我都替他们诵经拜忏,我知道他们早就被洗涤怨气重入轮回了,我的举动只是因为他们给予了我一份缘,我还一份缘给他们,让他们将来也有自己选择的机会,在很多年前就有这样一个人用同样的办法为我结下一份缘,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道理。
  就这样我都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就是在那个深山里,当我把所有人的坟墓都安顿好了的时候,我忽然开始好奇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像发芽的种子一样,再也无法消弭掉,更何况这个时候我已经做完我认为我该做的事。
  所以我真的收拾行装,准备出发了,而这新的一路上我又认识了一个女人,我想起崔毅对我说的话,我和她生了两个孩子,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两个姐妹,我陪了她一年的时光,我把孩子留下并且留下了很多的金银之物,然后我告诉她我要先离开,出去转转,以后有时间再回来接她。
  当我离开那里,到达的第一个城市就是成都,当我终于弄清楚我所处的年代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已经是八五年了,也就是说我在深山之中入定,拜忏所做的这些已经过去了几十个年头。
  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走,这个时代很稳定,乱世又结束了,我就像跨越时空的人一样,只是并非是我跨越时空,我只是被时空抛弃了,我既是这世间的长寿者,也是被上天遗弃的弃儿,我又一次迷茫了。
  忽然有一天我发觉城里本来混杂不堪的气息里面有一个地方的气很纯净,那种纯净是一种绝佳的清静之地,我知道在这个纷杂的世界里拥有那样景象的地方并不多见,甚至是隐与世俗间的圣人,而我之前接受的东西太多,我急需一个有真正本领的圣人指点我的迷津,所以我就像被宿命召唤一样,走向了那里。
  那是一间不大的茶馆,我去的时候那里很空荡,没有人在里面喝茶,只有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人在那里发呆出神,看到我进去以后甚至都没问我的喜好,而是泡了一杯清茶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