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牲口’村,除了一些年纪未到的小孩子,每个人身上都有一颗虫卵,或者幼虫,在这些虫卵里面,能孵化为幼虫的虫卵有十分之一,而成为幼虫以后,还要经过三次进化,能完全经历完三次进化的幼虫又有十分之一,剩下的全部都是培育失败。
那最后剩下的幼虫会交给寨子里指定的人延寿,一只虫子如果延寿能成功的话,可以给那个人非常稳妥的增加二十年的寿命,在这一过程中,会出现三个情况。
延寿不成功,虫人皆亡。
延寿成功,人得寿命虫子死掉。
最后一种情况,就是最理想的情况,人得寿命,虫子也撑了过来,那样的虫子就有资格成为母虫,享受专门的人给它当饲料,这也就是虫人的由来。
而如果它还能闯过几次进化关,就可以成为母虫了,母虫就能稳定的给人提供寿命,理论上,母虫不死,人就不会死,但事实上,这中间还需要一个关键的东西,没有那关键的东西,母虫只能保证人可以活到两百五十岁到三百岁之间。
由此可见,黑岩苗寨的‘长生’也有很大的局限性,能进化到最后一步的幼虫是多么的珍贵。
由于补花和虫子有一种特殊的感应,他们之间能交流,所以在寨子里取幼虫的工作一般都是交给补花负责的。
进化到最后一步的幼虫虽然珍贵,但补花每一年总会遇见一两次的,所以这一次补花也觉得没有什么特别。
来到了其中一个‘牲口’村,幼虫就寄生在一个妇人的身上,由于幼虫的存在,这个妇人不过三十岁的年纪就已经苍老的像七,八十岁,补花的情绪没有任何的一丝波动,她知道,幼虫取出来的时候,也就是这妇人身死的时候。
由于和虫子能有特殊的感应和交流,补花取幼虫可不像寨子里其它人,要预先用巫术做很多手脚,要提前做很多防备,她唯一需要的就是交流,然后就能顺利的让虫子破体而出,飞到她的手上,然后才交回去,由那些老妖怪做一些处理,控制住虫子就行了。
妇人身体里寄生的紫色虫子被成功的取了出来,就一如以前很多次,补花只有看到虫子的时候,脸上才会有一丝表情变化,她轻柔的摸了摸虫子,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对那个倒地而亡的妇人却没有任何的感觉。
取到了虫子,按说补花就应该离开‘牲口’村了,可是走到村子口的时候,她却被一阵喝骂嘈杂的声音给吸引了注意力,但所谓的吸引注意力也只是稍微转了一下目光,补花就要离开。
可也就在这时,‘牲口’村的那些人却出人意料的都朝着那个地方围了过去,寨子里的苗人当然是认得补花的,于是有人喊道:“圣女,这些牲口要造反了,请你帮忙。”
补花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朝着人群走去了,她不在乎这些人在争吵什么,也不在乎他们围过去是为了什么,甚至连所谓的造反补花也不在乎,她只是想到了一点,这些人是培育虫子的,如果没有了他们,虫子会没有了‘口粮’,这一点就是她回去帮忙的全部原因。
补花是相当有地位的,这个地位不止是在寨子,‘牲口’村的人也知道这个女人是寨子里最大的人物,这些人并不知道老妖怪的存在。
补花走进人群时,没人敢说话,这个村子里的人都被下了蛊,他们的命脉掌握在这些苗人手里,刚才那样的大声喧哗,已经是他们的全部勇气,只因为他们身体里有重要的虫子,这些苗人或许不敢用那可恶的蛊处死他们,可是这个冷漠的所谓圣女却是毫无心理压力的。
人们自动让开了一条路,补花走到了人群中间,在人群的中间断断续续的有哭泣声传来,可补花看也没看一眼,她只是朝着人群说了一句话:“各自散开,否则就死。”
人们望着补花,欲言又止,但却在这时,一双手抓住了补花的腿,一个哀婉的女子声音传到了补花的耳朵里:“求求你,我求求你,我可以为我儿子承担那个虫子的,不要在他身上这样。”
补花没有表态,这时有寨子里的苗人惊恐的拉开了那个人抓住补花双腿的女人,并且惊慌地说道:“这些人是才被弄进村子的,不懂规矩,圣女大人见谅。”
他们知道补花的性格,一有不愉快,是毫不留情的,也许不会杀人,可是迁怒啊,惩罚啊却是不少的。
可罕有的,补花打量了一番那个女子,又看了看她口中那个儿子,然后忽然开口问道:“你不怕我?”
第七十四章 补花与老李的故事(三)
面对补花的问题,那个女子竟然真的没有丝毫畏惧,她哭着说道:“为了我儿子我什么都不怕,我只希望他能正常的活下去。”
“你要承受两颗虫卵,你会活不过5年的。”补花认真的对那个女子说道。
那女子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畏惧,不再说话了,只是转身不停的抚摸着自己儿子的头发。
这一瞬间,补花眼神一冷,一抹冷笑浮现在她脸上,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有一个跟随补花而来,平日里负责照顾补花生活的苗女,吓得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太熟悉补花这个表情了,一副果然如此,如我所想的样子,而她露出这个表情,这对母子断然就不可能有活路了。
那个苗女其实有些同情这对母子,虽然他们是汉人,可是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苗女,不奢望长生,也不奢望权力,只求一生安稳幸福罢了。
气氛凝固在了这一刻,谁也不知道沉默的补花会做什么决定,可这时,那个女子再度开口说话了,她说道:“我算了一下,5年,我儿子也13岁了,我想13岁他能独立做一点儿事情了,没有了我也是可以的。”
这一下,补花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变化,她忽然转身就走,然后说道:“就按照她说的办,把以后要放在他儿子身上的虫卵都放在她身上。”
连补花自己也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心坚硬的冰层出现了一丝裂缝。
从此以后,补花有了些许的变化,她会控制不住自己,常常去那个‘牲口’村查看那俩母子的生活,有时是直接去问负责那片村子的苗人,有时是自己站的远远的看着。
在‘牲口’村的日子很苦,每个人的口粮有限,而且无所事事且没有自由,物质上的贫乏,精神上的空虚,就如同两把巨锤,可以活生生的锤挎一个坚强的汉子。
但是这俩母子不一样,那母亲的脸上没有什么绝望的神色,常常是安宁的,补花不止一次看见,每当这个母亲的目光落在自己儿子身上时,都会有一种异样的满足。
补花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喜欢远远的去观察他们,仿佛他们生活中的一切都是自己喜爱窥探的秘密。
日子就在这样细微的变化下又过去了一年,很快又到了早春的时节。
这一天是补花的生日,一个她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排斥的日子,虽然她说不上是为什么排斥,在这一天的一大早,她以为她会像以前每一年那样度过,那就是什么也不做,和平常一样,陪着紫紫。
可是,到了黄昏的时分,她总是想起那对母子,想起他们吃饭时,母亲会努力的让儿子多吃点儿,自己一副吃饱了的样子,其实他们的口粮有多‘可怜’,补花心里一清二楚。
她也总是会想起在一个晚上看见的场景,那个母亲安静的在微弱的灯光下,为自己的儿子缝补一件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衫,她那个时候就站在院子的围栏外,忽然就流泪了,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哭。
想起这些,她总觉得自己心里有些烦躁,终于她走出了虫洞,在夜里十点,整个寨子都很安静的时候,走到了寨子里。
补花原以为自己会回自己的屋子,也以为自己顶多就是心里烦闷,想走走而已,可是她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自己以前的家。
她的父母当然还在,但由于她的态度,自然寨子里的人也不敢过多的亲近他们,他们在寨子里活得就像边缘人,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再要孩子。
出人意料的,她家里灯光还亮着,她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是那个她应该叫父亲的人,然后她也听见了那个她该叫母亲的女人说话:“怎么又咳嗽的厉害了?你老了,打不动猎了,我们还要上缴给寨子口粮,去养那些村子里的人,给你找巫医大人拿药就靠那几个鸡蛋了,你硬要留下……”
那边,男人的咳嗽好像平息了一些,他喘息着说道:“平日里也就罢了,但今天是补花的生日,我总想着煮几个鸡蛋给她,她小时候就盼望着生日的时候,一天可以吃两个鸡蛋,哎……”
男人深深的叹息了一声,那女人说道:“每年我们都让人帮忙送去,可是每年总是动也不动的就退回来,她是不会原谅我们了,说不定以为我们是巴结她,这样坚持也弥补不了什么啦……”
听到这里,补花忽然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整颗心就像被手帕包着,然后又有一双手在使劲的拧着那手帕,疼得慌,她是不敢听下去了。
那时的她没有思考过很深沉的问题,就是本能的逃避,因为任何人的世界观被颠覆时,首先面对的就是自我否定的痛苦,想努力证明自己是对的,不然就是逃避。
补花陷入了迷茫,陪紫紫时,也开始有很多时间发呆,紫紫仿佛对于一切的感情都不屑一顾,有一次补花尝试着对它诉说内心迷茫的时候,换来的只是紫紫的一个思想表达,蝼蚁的感情都是可笑的,他们的生命连目的都没有,眼光也很狭窄,他们有什么值得讨论的?
换成以前,补花一定会深以为然,可是这一次,她却久久的不愿意回应,是真的没有目的,且可笑的吗?那那个母亲是为了什么,会有那样满足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