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绣花鞋,符箓什么的?他是从哪得来的?”李扬问。
尹秋风神色迷茫,摇摇头:“完全记不得。”
“他为什么会这么年轻就死了?”我问。
尹秋风道:“那应该是六十年代初的事。这个和尚走到一处偏僻的山林,独坐山崖凸起的石头上,于一个深夜盘膝打坐,圆寂而去。你们如果再问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你们姥姥说得对,我不是他。”
我看看李扬,李扬看看我,眼神都非常迷惑。算了,问也问不出来,想也想不明白,静等事态发展吧。
到了晚上,尹秋风把王雪打发走。王雪磨磨唧唧还不走,让尹秋风训了一顿,说医院晚上不干净,你一个小姑娘守着将死的老人,非常不吉利,赶紧走。王雪这才离开,临走前偷着嘱咐我,多照顾照顾老大。
我们三个人喝了点酒,一起唠嗑,天南海北的讲。尹秋风这人如果不端着架子,是个非常风趣有亲和力的人,几句话就能说到人心坎里,语言诙谐幽默,而且懂很多地方的风土人情,天南海北基本上就没有他不知道的。李扬赞叹:“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尹总,我太羡慕你了,以后我有条件也到处走走。”
尹秋风笑笑:“年轻人是应该出去闯闯,看看这个大千世界。”
一夜无梦,这一觉睡的特别好,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李扬神色很阴沉,他让我过去看一样东西。挂在门楣上那张符箓居然又烧去一截,只剩下三分之一。
我拍拍他,叹口气:“最后一天了,姥姥能挺这么长时间也算逆天了。”
李扬不无担心地说:“我听说过一个人如果到了寿还不走,硬挺着续命,这种逆天法术会极伤福报。唉,我现在多少也想明白了,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到日子就死想那么多也没用。”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看着他发怔。他被盯得有点发毛:“你老看我干什么?”
我说:“尹总说他不是和尚。可是又说,有了藏在祠堂里的东西,他就会成为和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扬摇摇头:“完全在想象之外啊。我现在是彻底跟不上节奏了。”
姥姥的情况越来越差,中午时候呼吸已经停了,医生检查差点下了病危通知。可是过了十几分钟,又缓了过来。现在整个人已经丧失了意识,闭眼大口喘气,上了呼吸机还觉得气不够用。老舅含着眼泪一直喊“妈”,怎么招呼也没反应,龙钟病态,苟延残喘,那个劲儿别说家属了,连我这外人看得都特别心酸。
尹秋风面无表情,一直握着姥姥的手,就坐在旁边,如老僧入定。
姥姥几个儿子一商量,开始着手准备后事吧。和殡葬一条龙的工作人员打了招呼,寿衣也买好了,用黑袋子装着,塞到病床底下。这是本地一个习俗,在将死之人的床下放寿衣,能冲一冲晦气。
到了下午时,只听走廊“嘎哒嘎哒”高跟鞋响动,李副总风尘仆仆从外面走了进来。我们都站了起来,能看出她糟了挺大的罪,头发散乱,脑门上都是汗水,衣服也脏了。她胸口起伏,明显就是跑着来的。
再看她手里,握着一个古香古色的木头匣子。
这个匣子样子很怪,特别扁,就像是两块削得很平很薄的木头直接粘合在一起。木料表面微微发黑,这是岁月的积淀而成,透着一股无法言述的沧桑劲。病房众人的目光全聚拢过去,姥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没事也在猜测那个四十年前的木头匣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一个个眼珠子都睁得滚圆,好奇心拔得高高的。
第15章 最后一天
李副总把匣子递给尹秋风,说了一句:“幸不辱命。”
尹秋风点点头:“你没打开过吧?”
李副总表情一直很平淡,这句话却使她脸色潮红,像是受到了极大羞辱:“老大没让我看,我绝不会多看一眼。”
尹秋风笑笑:“辛苦你了。”说着,他拿着匣子站起来往外走。
“你不能走!”小姨妈突然喊了一声,我们都吓一跳。这两天,尹秋风像佛陀一样被这家人供着,突然蹦出个说话不客气的,觉得特别突兀。
尹秋风转过脸看她。
小姨妈道:“这东西是我家老太太留下来的,按照法律程序应该是归我们家所有。你一个外人,不清不楚拿走了算怎么回事?”
老舅急得跳起来,拉住妹妹,毕恭毕敬对尹秋风说:“尹总你别听她胡说,我妹这人脑子不太好使。”
尹秋风也不客气:“不好使就治。”说着抬腿就走。
小姨妈几步跑过来想抓人家的袖子。这下可闹大了,言语冲突怎么都有和缓余地,动上手性质就变了。李扬手疾眼快跳到他们中间,挡下小姨妈:“姨啊,你别闹。”小姨妈眼珠子一瞪:“扬扬,你小孩子不懂里面的事,赶紧闪一边,别胳膊肘往外拐!”
那几个舅都过来拦下小姨妈,老舅苦口婆心低声劝:“妹儿啊,尹总以后是咱家财神爷,多少工程指着人家呢。你看在几个哥哥面儿上,别闹了行不?”
小姨妈说:“说你们傻你们就流鼻涕。这匣子里一旦装着什么藏宝图呢?或者别的什么值钱东西。几个工程跟那一大堆金子怎么比?哪头重哪头轻。”
大舅说:“你可拉倒吧,消停呆着吧。还藏宝图呢,电视剧看多了。”
几个舅舅一起对尹秋风说对不起。尹秋风停住脚步不动,他想了想说:“我这人呢,做事向来光明磊落。这东西既然与你们家老太太有缘,不让你们看一眼知道是什么,也说不过去。”
他拿着匣子看了看,用手摸索一阵,也不知摸到什么,只听“咔咔”两声轻响,木匣子上面的盖子轻轻弹起一条缝隙。大家屏息凝神,一起看了过去。
匣子展开,里面放着一张折成两折的宣纸。纸很厚,并不是白色,而是呈一种深深的土黄色。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颜色的宣纸,觉得很稀奇,这种颜色透着时光岁月的沧桑。尹秋风把纸拿出来,轻轻展开放平,它的面积并不大,约有三十厘米见长。上面什么也没有,就在中心位置,画了一只蝴蝶。
这只蝴蝶是用黑墨勾勒上去的,画它的一定是个丹青高手。构图简单,看上去却栩栩如生,展开双翅,翩翩欲飞。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活生生的黑色蝴蝶落在纸上。
任谁也能看出来,这只蝴蝶的图案再隐喻,也不可能是藏宝图或者其他什么地形图。因为它线条寥寥,没有其他标记,偌大的纸上就这么一只孤零零的蝴蝶。
我们都傻了眼,谁也没想到,和尚生前那么郑重其事,横跨时空的嘱托,就是这么一只没头没脑的蝴蝶图案。
尹秋风问:“都看完了?”说着就要收起来。别说小姨妈脑子转得是快,喊了声:“等等。”她振振有词:“尹总,你拿走我不反对。我想给这张纸拍张照片总可以吧?”
尹秋风笑笑,做个手势请便。
小姨妈用她那八百万像素的手机对着蝴蝶换了好几个角度拍了N张照片。拍完后,尹秋风收起来,李副总和王雪跟在他后面,一起走出病房。我当时就站在门口,他们出门后,尹秋风对王雪交待一句话,说的很轻,却正好让我听见。
他说的是:“给我找一个文身和高手。”
我一听就愣了,尹秋风找文身和师干什么?难道他要把蝴蝶纹到身上?这是什么意思?匪夷所思啊。
王雪点点头,马上抄起电话就去联系什么人。尹秋风突然说道:“小雪,这件事不用你办。”然后对李副总说:“小李,你去办吧。”
王雪放下电话,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是询问之色,心有不甘。尹秋风没多做解释,大步流星进了电梯,下去了。
我把这件事和李扬说了,我们实在推理不出其中的道理,只能静观事变。
这一天晚上,尹秋风没有再出现。李扬也是为了陪我,不回家了,我俩买了罐装啤酒,就在病房对饮。医院负能量太大,空气压抑,我这几天眼睛里到处都充斥着生离死别,病痛折磨,心情沉甸甸的,像是压了大石头。
第二天早上,看见门楣上的符箓,我们心都凉了。这张符不知何时,烧成一丝,黑漆漆几乎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