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吸了吸鼻子,困惑地自语:“这好像是用滇藏边界上玉龙雪山上沉檀木制作的香料,难道……”
话未说完,两个穿着灰色僧袍的年轻人大踏步地走进来,全都平伸双臂,指缝里夹着八根又粗又长的黑色藏香,香火头烧得正旺,共十六股青烟飘摇而起,络绎不绝。四名保镖抢上来拦阻,被年轻藏僧挥臂一格,四人便踉踉跄跄地跌出去。
在座的都是见多识广之辈,没有人抢着开口。直到一个坐在一名中年僧人肩膀上的少年藏僧进门,段承德才抱拳问:“何方高人莅临敝庄?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少年藏僧约十二三岁的年纪,头顶刮得精光,露出宽厚、平坦、饱满的额头来,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闪着寒星一般冷冽的光芒。当他目光闪动,环视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时,所有人的心底似乎有一盏明灯暖暖地亮起来。
叶天心里一动,觉得记忆深处某些晦涩的思绪正在悄悄复苏着。
方纯在他耳边低声说:“那少年好古怪。”
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一直盯着几名藏僧。
少年藏僧后面,还有两名年轻人,亦是举着十六根藏香,烟雾袅袅,渐渐飘满了会议室。
“打扰了,我是来取回我的失物的。”少年藏僧回答,一边向方纯指了指。
他的手指细长而白皙,一举一动充满了儒雅的书卷气质。除他之外,其余五名藏僧脸上、手上的皮肤粗糙皲裂,颜色黑红,一看就知道是生活在长年累月经受风刀霜剑的地方。不过,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睿智而深沉的光彩,一看就知道出身于名门正寺。
“这是什么?”方纯举高了链子,好奇地问。
“这是上一代高僧功德圆满、虹化归天后遗留的佛舍利,对红尘中人毫无用处,但对藏传佛教弟子参悟经卷玄机,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启迪作用。请把它还我,谢谢你。”少年藏僧温和地笑着,向方纯单手行礼致意。
佛舍利又称为舍利子,原指佛教祖师释迦牟尼佛圆寂火化后留下的遗骨和珠状宝石样生成物,印度语中叫做“驮都”,也叫“设利罗”,译成中文为灵骨、身骨、遗身,是一个人往生、经过火葬后所留下的结晶体。不过舍利子跟一般死人的骨头是完全不同的,它的形状千变万化,有圆形、椭圆形、莲花形,有的成佛或菩萨状;颜色有白、黑、绿、红等,甚至有的像珍珠,有的像玛瑙、水晶,有的透明,有的光明照人,如同钻石一般。
银链子上坠着的那颗小石头,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但一经少年藏僧点明,叶天立刻看出了它的不同。那上面充满了细密而有规律的蜂窝针孔,针孔在不同平面组成了各种抽象画,有的像狮虎,有的像盘坐的诵经者,也有的像绝壁上的宫殿。
“好,既然主人来了,那就物归原主吧。”方纯笑着走出来。
“喂,那是我先发现的,应该归我!”那女人插嘴说,她晃了晃罗盘,作势要冲过来抢。
少年藏僧摇摇头回答:“不是你的,就算发现了也只视之为树根草屑。罗盘是死的,难道你的思想也是僵死不动的吗?在我看来,淘金帮眼里只有金子,怎么懂得鉴别其它东西呢?”
那女人发出一阵冷笑:“我淘金帮做什么、懂什么不必别人来评点。”
驮着少年藏僧的中年僧人脚下忽进忽退,啪啪两掌扇在那女人脸上,顺手摘走了方纯指尖上的银链子,然后衣袂飘飘退回原处,处于四个年轻藏僧保护之下。那一变化,兔起鹘落,快如闪电,立刻震惊全场,连叶天也忍不住在心底暗叫了一个“好”字。
那女人又急又怒,发出一阵尖利的呼哨声,她的同伴一起向前跨出,一场恶战转瞬间就要展开。
“澜沧双鹰、金沙双燕,我师父已经给了你们面子,再不领情,我就不客气了。”中年僧人皱起又粗又黑的两道扫帚眉,用半生不熟的汉语粗声粗气地喝道。
淘金帮的四人全都愣住,那僧人约在四十岁上下的年龄,武功已经是如此精纯,却尊称少年藏僧为“师父”,不知是何道理。
叶天知道淘金帮“双鹰”和“双燕”的名号,他们是一家四口,分别是老头子铁鹰、老太婆电鹰、大辫子女人雷燕、木讷的男人闪燕,四人都是滇藏边界成名多年的江湖人物,一向是四个人共同进退,绝不会落单。
“你们是谁?”老太婆电鹰惊问。
少年藏僧没有开口,双手轻飘飘地结了一个“九头狮子轮回抱佛印”,然后将从中年藏僧手里接过银链子,慢慢地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当他用指尖抚摸那颗舍利子的时候,眼帘微垂,嘴唇噏动,似在默诵经文。
“慢,不要冲动!”铁鹰喝了一声,阻止自己的儿子闪燕继续向前。
电鹰大大地倒退了一步,脸色一凛,双手一分,挡住激怒中的女儿雷燕,大声说:“好了,这只是误会,各位请便,无论做什么,都跟我们双鹰双燕无关。”
他们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冲、什么时候该退,否则怎么能保全羽翼直到今天。
“那就好了,那就好了。”少年藏僧轻轻叹息,在中年藏僧的肩头拍了拍,“放我下来吧,我还有事要做。”
中年藏僧矮身屈膝,后面的一个年轻人走上来,低头跪在一边,将身体作为踏凳,让少年藏僧踩着自己的后背下来。
罗晚笑四人一起后退,全神戒备,生怕对自己不利。
少年藏僧微笑着走到叶天面前,缓缓地抬起右手,拇指扣住食指、中指,向着叶天脸上轻弹了三下,发出“卟、卟、卟”三声。
一瞬间,叶天心里像是打开了一扇明亮的窗子,窗外那个瑰丽世界是他从未见过的。连成片铺满天空的红彤彤火烧云、巍然屹立的莽莽群山、滔滔奔流的浩荡江水以及深山中的沟壑、山谷中的怪石……一切竟然都是火红色的,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被铺天盖地的大火照亮的世界。人世间是不会有那么浩大的火势的,那只能是天火,来自天际的神火。
“澄心见性,冥冥如梦。经由我指,通达你心。看见了吗?听见了吗?看清了吗?听懂了吗?”少年藏僧的话,浑如晨钟暮鼓,似隔着几万重山、几千重水,也能清清楚楚地直传进叶天耳中。
“那是什么?那是哪里?”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因为在直觉中,那火焰冲天的世界隔得他极近,似乎一步踏错,就要坠入火海之内,灰飞烟灭。
“那是你的心。”少年藏僧轻轻回答。
“我能做什么?”叶天定了定神,再次追问。
“跟着你的心,倾听你的心声,然后就能找到一切答案。”少年藏僧的左手拇指、食指捏住胸口的佛舍利,右手五指按在叶天右手掌心里,“来吧,摊开手掌,让佛陀的智慧打开你心头盘踞的阴霾。”
叶天顺次地伸直手掌,并拢五指,任由对方的五指按在自己掌心的月丘、金星丘、第一火星丘、太阳丘、第二火星丘上。他掌心的感情戏、智慧线、生命线、健康线都是深刻而修长的,是相术师们口中的“天字第一号运势鼎盛手相”。
“听,用你的心倾听吧。”少年藏僧微笑着说。
之后,叶天感到一种奇特的震动从对方五指上传来,进入掌心五大丘,迅速交织成一种极有节律的跳动,经由腕部、肘部、肩部,突然进入自己的脑中。那应该是一种脉搏的鼓动,频率在每分钟二十次左右,深沉有力,均匀有度。彼时,外界所有的声音消失了,只有那脉搏在汩汩涌动着。
“火龙……在雪山镇压之下蛰伏……雪总有消融的时候,雪水通过大山的脉络传递到火龙身上。水火交汇之时,火龙就将复活。它吸干了地下水脉,与人类争夺水源,然后一天天觉醒……它是战神,它是蚩尤最珍藏的战神,具有无与伦比的巨大破坏力。如果不是炎帝和黄帝及时在中原斩杀蚩尤,使他来不及发出召唤火龙的信号,那时的世界早就毁灭了……但是,毁灭日是一定会来到的……大旱到来时,就是火龙爆发的前兆,大旱使土地龟裂,太阳的光唤醒火龙,它将拱起腰,掀翻雪山,飞腾于天空,嘴里喷出火焰……”脉搏跳动声渐渐转化为声波,一字不漏地进入叶天耳朵里。
对于叶天来说,“大旱”是个极其刺耳又非常熟悉的词,因为蝴蝶山庄之外的旱情已经迫在眉睫。
对“九年一大旱、五年一小旱”的云南来说,多数人对旱情初发时的情况认识不足,今年的旱灾来得悄无声息,当发现它的厉害时,已变成了一场严重的灾害。随着它的持续加重,带来的直接或间接损失将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从去年九月开始,截至3月11日的统计数据显示,旱情造成云南农业直接经济损失达172.7亿元。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旱情,损失远远超过中国湖南的2008年雪灾。
他感觉,声音是来自那颗佛舍利的,少年藏僧只是充当了导体与翻译的角色。
“大毁灭无法避免,无法避免……从前,就连炎黄二帝那样拥有神力的人都无法消灭火龙,你们只能尽最大努力找到它,驾驭它,劝慰它,命令它,让它再度睡去,直到下一轮回的来临。去吧,快去吧,大毁灭的脚步声已经一步步接近了……我不能睡,我不能睡去,我必须要亲眼看到火龙被驯服……”
到了此处,声音渐渐低沉直至消失了。
第六章 蛇形山谷,海市蜃楼
叶天吃力地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从半幻觉中清醒过来。在他面前,少年藏僧脸上已经挂满了黄豆粒大小的汗珠,单薄僧袍的上半身也被汗水全部浸透,正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蒸汽。
“叶先生,你没事吧?”方纯诧异的目光迎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