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在我身上下蛊,却又好心替我解蛊,来来回回,费这么多力气干什么?”方纯冷笑着问。
元满泄气地闷哼了一声,一拍桌子,一柄半尺长的纤薄小刀从刀鞘里滑出来,带出一股浓浓的药香。
“他们不听,我说过了,他们肯定不听!我们被人暗算,却找不到出手的是谁?我一早就说过,不要跟外人合作,别上了青龙的当,你不听,你偏偏不听。现在好了,被卷进来,脱不开身了吧?”他一叠连声地抱怨着,拍得桌子啪啪乱响。
元如意慢慢地睁开眼睛,凝视着叶天的脸:“现在的情形很危险,有人在你们身上下了‘情蛊’,但又不是同一类型。当蛊虫发作的时候,你们就会相互排斥,并逐渐演化为仇人,开始互相攻击,不死不休。”
嗵的一声,叶天觉得心脏又一次被沉重的橡皮锤击中,刹那间仿佛连心跳都无力继续了,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闷哼。他反手抠住门框,勉强稳定身子,但五官扭曲的痛苦表情全都落在元如意眼中。
“在很多关于蛊术的描述中,都曾提到过‘丧心病狂’这个词。中蛊的人,父母杀孩子、兄弟杀姊妹、丈夫杀妻子……种种毫无理由、匪夷所思的疯狂行径都是由这种变异的‘情蛊’造成的。所以,炼蛊师们将此类情蛊又叫做‘阴阳绝户蛊’,对此深恶痛绝。如果不是对一个人恨到极点,是不会下这种蛊的。我不明白,怎么会有炼蛊师跟你们结怨如此之深?叶先生,方小姐,我的解释足够浅显易懂吗?”元如意的口吻,像是教师在课堂上答疑解惑一样,语气悠闲,侃侃而谈。
“你还好吗?”方纯也察觉了叶天的异样。
叶天觉得喘不过气来,但为了不让方纯担心,他还是咬着牙装出笑脸:“没事。”
元满嘿嘿干笑了两声:“没事?看看你能撑多久?”
“不要笑了,还是猜猜是谁搞的鬼吧。”元如意深深地叹气。
“我怎么知道?老卜死了,除了岳老三,现场没有其他高手,但岳老三的放蛊技术你我都了解,他绝对炼不出那么高明的情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余家的人也耐不住寂寞,开始参战了?”元满的情绪极不稳定,又点上一支烟,开始喷云吐雾。
元如意思索了一会儿,才轻轻摇头:“不会,余家所针对的,只是段承德。她们为情所困,自己都跳不出这个圈子,无暇旁顾。哥哥,跟青龙合作不是坏事,你一定要看清如今的形势,苗疆不是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势必会被外面的世界同化。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求变。青龙是个有巨大野心的人,我们必须登上他这条送上门来的方舟,一起……一起——”砰地一声,元如意话没说完,就从椅子上跌下来,双手捂着心口,身子屈成一张弓,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着。
元满怔住,但只安静了不到十秒钟,向前一头栽倒,躬着腰,额头触到膝盖,直接昏死过去。
叶天毫不犹豫地向前滑步,停在元如意身边,弯腰在她耳后一抹,从她脸上摘掉了一张菲薄的人皮面具。原本她的脸色偏黑偏黄,跟云南一带常见的女子肤色相同。面具一去,露出的却是一张白皙柔嫩、毫无瑕疵的脸。
“不要……碰我……”元如意咬着牙,拼命抵御着痛苦,脸上的肌肉因过分用力而颤抖着。
叶天的脑子突然变得一片空白,稍停,他想起了曾经盘踞在自己掌心里的两只茧,以及破茧而飞的两只碧色蝴蝶。蝴蝶飞去时,他的心里曾感觉空落落的,如今看到元如意,似乎飞走的蝶又重新回来了,心头迷迷登登的,竟然生出一种既欣慰又茫然的奇怪情绪。
“走开,这是……蛊的力量,走开!”元如意向后翻滚着,一直到了墙边,勉强扶着墙站起来。她的土布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头巾跌落,黑亮的头发也散开来,乱糟糟地披在肩后,相比年轻亮丽的方纯,已经过了三十岁的她自有一股成熟、傲慢的风采,犹如桃林深处最高枝上的一枚成熟的蜜桃。
叶天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但就在此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年轻人施施然走进来,手里提着短枪,得意地窃笑着,慢慢环顾着四个人。
他是牛松,但已经不是叶天、方纯熟悉的那个来自蝴蝶山庄的谦虚和气的年轻人,变得如同一只偷窃得手的老鼠。
“很好,我喜欢这结局。这房间里光线不是太好,否则的话,我可以拿数码相机过来,给大家拍照留念。我等这机会很久了,杀了你们俩,就能换很大一笔钱。青龙先生的特使说,苗疆有几个炼蛊师都很讨厌,直接杀光了才利索。要合作的话,有的是比你们听话的人。”牛松蹲在元满身边,一边用枪柄敲打着他的后背,一边阴笑着说。
叶天忍不住低喝:“牛松,你在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牛松是段承德派来的联络人,从大理过来时,一路都对叶、方二人陪着小心,连说话都不敢高声。叶天永远都想不到,这个小人物身上竟然也埋着一条危险的导火索。
牛松回过头,举枪对准叶天:“不要对我吼来吼去的,当心我的枪走火。叶先生,你一直都高高在上,看不清我们小人物,但很多事情都是小人物在做。如果你不踩在我们肩上,怎么会站得那么高?请记住,小人物也有翻身的一天,也会决定大局胜负,也要获得自己应得的蛋糕。一入住这里起,我就在每个人的枕头下面塞进了药力超长的阿拉伯迷药。十分钟前,我又环绕着这幢房子点起了迷香,你们该倒下了——假如青龙的特使没有骗我的话。”
方纯应声倒下,然后是叶天,以及刚刚站起的元如意。阿拉伯人的迷药别具一格,跟中国江湖截然不同,大家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着了道。
牛松脸上开始放光,连颧骨最顶上的几颗粉刺也饱满鼓胀,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说得没错,蝴蝶山庄人才济济,他注定只能做小人物,付出很多,得到很少。所以,不甘心沉底的他选择了反水,走上了反骨仔之路。
“现在,你最好告诉我,怎么能随心所欲地操控百灵儿?把她变成我的人?说清楚了,我会给你一个痛快了断的机会。”牛松继续敲打元满,语气不急不躁,反正有的是时间。
元满渐渐从昏厥中醒来,挺身坐起,但随即被牛松一枪柄狠狠地敲在右侧额角上,顿时血流如注。
“我们也是青龙的合作伙伴,不要逼人太甚。”元满脸上写满了懊恼。作为苗疆大炼蛊师,他大概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肆意敲打着。
“那我不管,我只管自己。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告诉我怎样控制百灵儿。很明显,青龙对她非常感兴趣,点名要留下她的命。我现在必须要做点什么,好表示出我的诚意。别废话了,我没有太多耐心的。”牛松根本不在乎元满的反应,只是一个劲地催促。
元满摇头讥笑:“炼蛊师的世界根本不是你想象得那样简单,连我都看不穿百灵儿,你又有什么资格企图操控她?那根本不可能。”
牛松起身,走向元如意,举枪对准她的左眼。
叶天默默地提气,内力在体内游走三遍后,凝聚在右臂上。此时此刻,只要牛松靠近他五步之内,他的飞刀就能一击奏效。
“不说,你就必须得接受这个一只眼的妹妹了,怎么样?”牛松故作洒脱地弹开短枪上的保险栓,食指扣在扳机上。
“我说,我说,但就算告诉你方法,短时间内效果也不明显。附耳过来吧,我悄悄告诉你。”元满咬咬牙,吐出满口血水。当他刻意向叶天这边旋转身子时,两个人立刻心有灵犀,叶天做出了发出飞刀的准备。
果然,牛松中计,大大咧咧地放开元如意,急步往这边走,渐渐踏入叶天的五步范围内。
元满长叹了一口气:“诀窍是……”
牛松以为元满已经放弃了反抗,不疑有他,马上弯下腰,伸出耳朵,仔细听着。
“一定要彻头彻尾地看清百灵儿的内心世界和她的经历,先了解她这个人,再了解她中的蛊。我查过,她目前身体里至少存在着五百只各色各样的蛊虫,分别来自于三十多个苗疆门派,有很小的一部分是护身蛊,更多的则是生命力极其旺盛的奇特品种,连我都闻所未闻。形成这种状态的唯一解释——她本身就是一个‘蛊人’,以身体做器皿来培植蛊虫。而且,她所修炼的蛊术,与四大家族所拥有的不同,似乎是另外衍生出的第五大派系……”
元满不是在做戏,而是真实地抒发出了内心的困惑。正因如此,才让牛松听得入神,一动不动地俯身在他面前。
“不要说太多,事情不对劲,外面……外面一定有很厉害的炼蛊师,在操纵着我们体内的蛊虫!”元如意陡然觉醒过来,双手在墙上一撑,身子反弹出去,扑向牛松背后。可惜,牛松并不是酒囊饭袋之辈,转身的动作既快且轻,短枪一挥,食指发力,就要扣下扳机。
元如意虽然是鼎鼎大名的炼蛊师,但她的血肉之躯,却挡不住一颗子弹,接下来很可能将被一枪爆头,香消玉殒。幸好,还有叶天和他的小刀在场,寒光一闪,牛松扣扳机的那只手就发生了变化,食指齐着掌缘断开,闲闲地勾在扳机上。断指处,立刻喷出一股鲜血,染红了灰色的地面。
那种变化来得太快,牛松拔枪、扣扳机、射击的动作一气呵成,直到叶天出刀、元如意扑近,他才发觉坏事了。作为一名枪手,失去了食指,就代表武功已废,任人宰割了。不过元如意并没有做什么,而是从牛松身边飘过,踢破窗户,在玻璃碎片乱飞中冲了出去。
牛松的鼻孔里、嘴角、眼角忽然慢慢地沁出鲜血,像是有一名拙劣的画师同时用六支笔在他脸上作画一般,细长的血道随着五官起伏而弯弯曲曲地流下,滴滴答答地落地。
“我不想当小人物……这也有错吗?为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也……”他翻身扑倒,浑身抽搐,身子下面有鲜血急速涌出,变为一大滩血泊,把他浸在其中。
窗外传来两个人急促交手的动静,陡然间,哗啦一声,另外一扇窗子被由外向内撞碎,纠缠撕扯着的两人同时跌在地上。只不过,元如意跌倒后就没再起来,而全身披上了黄色软甲的岳老三却一跃而起,蜡黄的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邪笑。
“好极了,好极了。”他看着倒地的叶天、方纯和元满,轻轻刮擦着胸口软甲上的椭圆形鳞片,猛地飞起一脚,踢飞了元如意。
“不管过程有多复杂、多狼狈,我最终还是获得了胜利,而且是唯一的胜利者。”他走向元满,一脚踩下去,踏中了元满的胸口,“睁开眼看看,打倒你的是谁?泸沽湖一战的胜利者是谁?你们终归是太年轻了,像两只还没长满绒毛的小鸡雏。我呢?我是什么?我是秃鹫,是苗疆这片天空的霸主。跟我斗?跟我斗……”每问一声,他的脚尖就在元满胸口旋转发力、狠碾一次。
噗的一声,元满喷出一大口鲜血,拼命一扭身子,从岳老三脚下脱身。但这种情形下,没有人能逃出这个房间,一切都在岳老三掌握之中。
嚓嚓、嚓嚓,岳老三饶有兴致地继续刮擦鳞片,目光转向方纯。
叶天射出一刀后,全身力气消散殆尽,暂时无法起身御敌,处于任人宰割的状态,想要保护方纯,亦是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