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天下毒虫,深藏九地之下,建八重天阶豢养。天下毒虫,何止万种,虫又生虫,代代不息。唯有——”他移动了一下身体,继续“读”下去,“唯有万中挑一,历经寒暑,终获大成。然则——”
他再次移动身体,右掌上移,继续摸索,但却无法接上刚才的文字,得到的却是另外一段:“毒虫行动时,所经之处,人兽皆亡?怪哉!怪哉!”
之后,文字变得越来越晦涩,并且出现了现代汉语中无法正确表达的段落,大意是:“毒虫能够吃掉一切,然后自身壮大。所吃的东西,从活人、鸟兽、虫蚁,到树木、花草、石块乃至溪流、丛林……它经过的地方,一切全都消失,全都同化。毒虫的膨胀速度无法控制,只能将它消灭,然后重新制造。这种情况是史书上从未讲到过的,这种怪虫也绝没有先例。于是,遍访南方各地、诸岛的异人,始终无法求解,该毒虫被命名为‘吞噬之虫’。”
叶天静下心来揣摩了一阵,渐渐明白,最初建造“八重天阶”的人目的是培养天下无双的毒虫(蛊虫),费尽千辛万苦后,获得了怪虫,但却无法驾驭,只能毁灭掉,从头开始培养。普天之下,没有一只“虫子”是能够吞噬一切的,蝌蚪文中所描述的,不像是“虫”,更像是一种“宇宙黑洞”。
黑洞是一种引力极强的天体,当恒星的史瓦西半径小到一定程度时,就连垂直表面发射的光都无法逃逸,这时恒星就变成了黑洞。它就像宇宙中的无底洞,任何物质一旦掉进去,就再不能逃出。由于黑洞中的光无法逃逸,所以人类无法直接观测到黑洞,只能通过测量它对周围天体的作用和影响来间接观测或推测到它的存在。
叶天忽而哑然失笑:“怎么可能?古代人竟然可以培育出‘宇宙黑洞’?”
目前,科学家借助高科技器材能够制造出“人造黑洞”,但那是一种尖端技术实验,只能在实验室中进行。叶天无法相信,使用蝌蚪文记录生活的远古人类也能掌握这种技术。
蝌蚪文,也称“蝌蚪书、蝌蚪篆”,为书体的一种,因头粗尾细形似蝌蚪而得名。蝌蚪名称是汉代以后才出现的,指是先秦时期的古文。从流传的古代遗物可发现,蝌蚪文的风格近似于西周铜器上的文字,另外商代甲骨、玉片、陶器上,都有类似文字。
叶天在古文字方面的造诣来自于父亲沃夫子,但他进入军队时刻意地隐瞒了这一节。
他继续向前摸索,接下来的大部分文字,都是书写者的思索和自问,大意是:“我已经做了该做的,但结果却出人意料,难道是上天在阻止我复仇吗?北方千里沃土,岂能任由敌人霸占?我一定要继续研究下去,不能罢休。”
突然间,叶天面前出现了亮光。亮光来自于石球,共有两束,笔直地投射于对面的石壁上。接着,石壁上出现了一张模模糊糊的脸。光线渐渐增强,那张脸也极富立体感地凸显出来,原来就是一张狰狞而丑陋的面具。
这面石壁就是封闭石室的“门”,当它开启时,即使石球上射出光线,也无处投映,无法成影,所以只有被困在石室内的人才能看见面具。
“三星堆,青铜纵目面具?”叶天冷静地贴着石壁站立,盯着那个怪异的面具。
在三星堆出土的众多青铜面具中,造型最奇特、最威风的就是青铜纵目面具。该面具出土自二号祭祀坑,共三件,此刻叶天看到的,与面具中最大的一件一模一样。面具额部正中为一方孔,双耳极大,呈桃尖状,向两边充分伸展并稍稍向上耸起,有飞扬之势。因此,考古学家把该面具定名为“千里眼、顺风耳”。
当光线增强到一定程度时,面具完全脱离了石壁,到达了石室的正中,并且开始缓慢地顺时针旋转。
叶天惊讶地发现,面具后面,似乎有着另一个人头存在,而不仅仅是薄薄的一层。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冥冥中传来沙哑低沉的咒语声,但那是一种单音节、高速度的声音,如同清晨树林中的鸟鸣。他一句都听不懂,只有努力地记忆高频率重复出现的一个段落——“干病毒恐尸”。在长达三分钟的咒语声中,该段落一共出现了四十多次。之后,声音消失了,面具也慢慢退回石壁,石球中射出的光线渐渐黯淡下去。
就在光线完全消失的前一秒钟,石壁上出现了三行巨大的蝌蚪文,比叶天之前摸到的至少要大十倍以上。三行字仿佛是刚刚用鲜血写就的,鲜艳欲滴,狰狞惨烈。
“大灾难!大毁灭!大消失!”叶天瞬间读懂了那些字,头脑中轰然巨响,跌跌撞撞地前冲,扑到石壁前,举手抚摸那些字。可惜,光线消失了,那些字也不复存在。他能摸到的,只是冷冰冰的石壁。
“是谁?谁在这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叶天的情绪骤然失控,不是因为面具和文字,而是因为面具后的人头。他的心底充满了毛骨悚然的寒意,仿佛这封闭的石室内并非只有自己,而是有着另外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但却亘古存在的幽灵。
三行字的前两行“灾难、毁灭”都很容易理解,但“消失”是什么意思呢?叶天把滚烫的脸贴在石壁上,不一会儿,脸凉了,但心里的那堆火却无法熄灭。他从不怕死,从来都信奉“人定胜天”的真理,但这一次,他心里渐渐充满了绝望。
驼背钢佛明了八重天阶里的一切,而且是谍战、特战、心理战高手,设好了这个套让叶天钻,一旦目标入套,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两个都是亚裔特种兵里的顶尖高手,高手对决,胜负只在一念之间。这一次,钢佛赢了,叶天败了,而随之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死亡。
缺氧的感觉大概是在半小时后出现的,叶天虽然一直都在努力降低呼吸频率,减少二氧化碳的呼出,但却无法改变结局。
最后,他平躺下来,双手交叠放在丹田,用印度瑜伽中的“恒河止息功”将呼吸控制在每分钟二十五次左右。
“十分钟,我生命中最后的十分钟了。”他默默地告诉自己,但他心里还有太多牵挂,沃夫子的死、小彩的生、白晓蝶的影子、方纯的笑脸……“如果活着出去,我就对她剖白心事,忘掉白晓蝶,全心全意地接纳她。”
现在,他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石球上的四爪长蛇慢慢活动起来,摇头摆尾,伸展脊背,绕着石室游走,几次爬过他的身体。然后,蛇化为龙,绕室飞翔。
“大灾难,大毁灭,大消失……永久消失,全部消失,无人永生,回到生命的最初……人化为石,万物皆化为石,化石、化石、化石……”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回响着,仿佛平安夜的钟声,一直重复,一声一声鼓荡着人的耳膜。
“化石,就是人类的大结局吗?还是说,化石才是生命永恒的开始?”他听见自己在用“心声”问,然后自答,“既然生命已经死亡,身体已经腐朽,何必管这是结局还是开始?”
“他醒了,真是没用,亚裔特种兵中,只有大日本天皇麾下的帝国精英们,才配得上‘特种兵’这个称号。”不知何时,日本兵的声音传入叶天耳朵里。
“如果你真的是特战精英,就不会被困在水下几十年了。几十年过去,历史的车轮已经轰隆隆碾过,谁也无法改变了。你连自己的女人都照顾不了,何谈‘精英’二字?”雷燕也在说话。
叶天缓缓地睁开眼,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头脑立刻变得无比清醒。他没死,是雷燕、日本兵、修罗救了他,而下套的钢佛,则被斩去了一条大腿,血肉模糊地倒在一边。
“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叶天历经生死考验,此时只想放声大笑,但面部皮肤僵硬,什么表情都挤不出来。
“是你命大,至少比这家伙命大。”雷燕说。
钢佛呻吟着,胸口不住地起伏,几根白森森的肋骨断茬戳破了皮肉和衣服,突兀地伸出来。
“你们,统统不行,在八重天阶这地方发生的所有战斗里,一直都是我们日本人占据着绝对的上风。七十年前,我在这里格杀了所有企图分享超级武器的敌人,包括美国人、中国人、俄罗斯人和黑夜金达莱。今天,我又一次证明,大日本帝国的特战队员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日本兵狂笑起来。
修罗一直站在金蛋旁边,默默地听着日本兵狂妄叫嚣,始终一言不发。她是那么苍老,仿佛一节朽木,孤独地戳在那里。如果她与日本兵就是雷燕的母亲和父亲,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的。
“我不能……接受失败……我还有个秘密,只能告诉……告诉梅森……梅森将军,我要见将军,一定要告诉他,不能大意……不能大意,我们面对的是活着的怪物……就在……就在八重天阶最深处……”钢佛梦呓一般呻吟着,断断续续地说了这段莫名其妙的话。他翻了个身,艰难地向着自己的断腿爬去,身后留下一条歪歪扭扭的血红色拖痕。
叶天坐起来,咽了口唾沫,提气大叫:“钢佛,我们目前必须合作,请解释刚才的话,怪物到底在哪里?是什么样的怪物?”
钢佛无暇回答,像一条干涸池塘里的鲶鱼,拼命地扭动身子向前移动。
“喂!”日本兵一个箭步冲过去,提起右脚,踩住钢佛的后脑勺,把他牢牢地钉在地上。
“停手吧,战争结束了,杀戮结束了,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修罗忽然转过身来,向日本兵大喊,“你在地下几十年,避开了这段历史,现在你好好抬起头来看看,世界已经变了,日本是二战的战败国,已经俯首投降六十五年,这些都是有资料可查的。你,一个人,是改变不了这世界的,历史的战车不会因你和你的同袍们活着而倒退重来!”
当这个老女人声嘶力竭大喊时,额肌的抬眉纹、皱眉肌的眉间纹、眼轮匝肌的鱼尾纹、口轮匝肌的口角纹、唇部竖纹、颧大肌和上唇方肌的颊部斜纹等等全都紧皱起来,如同一只风干了的苹果,令人不忍直视。
“你不要管,你是我的女人,不要管男人的事。我是大日本天皇麾下最悍勇的特战精英,一生为天皇而战,胜则加冕,败则剖腹,没有其它选择。”日本兵脚尖发力,令钢佛的头颅在坚硬的地面上缓慢滚动着。
“你……你们日本……人……输了,快去……剖腹……吧……”钢佛居然还有心回答。
日本兵“呀”地大叫一声,右掌变为手刀,狠狠地斩在钢佛仅剩的右腿上。那一斩之力,不输于长刀利刃,竟硬生生把那条腿切了下来。
第七章 长江五号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钢佛无力惨叫,连呻吟也变得极度微弱了。
“现在,就如同当年那一战一样,我的特战队员们在神巢、在山腹通道内、在八重天阶里格杀敌人,像猎人追逐羚羊、野兔、猪獾似的,那些重伤的敌人无力抵抗,在我们的战靴和猎刀下苦苦哀求,求我们饶了他们或者干脆杀了他们。但是,折磨猎物为乐一直都是大日本皇军的优秀传统,在东北三省、上海、南京……”日本兵洋洋得意地低语着,另一只脚踩上了钢佛的驼背。
叶天忽然笑了,他在巴格达第一次近距离格杀敌人的狙击手时,也曾流露过这样的笑容。那一次,敌方狙击手暗藏在一座水泥混凝土地堡里,连续狙杀了叶天的三名战友,全都是一枪爆头。叶天轻装迂回,进入地堡,悄无声息地潜入到敌人身后,割喉一刀毙敌。
咔嚓一声,驼背的高耸脊柱被踩断,发出一声尖锐而短促的惨叫。
日本兵哈哈大笑:“我来帮你治病,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