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球是缓慢运动的,由东而西,划过天际。在地球人的知识范畴中,它的名字是“太阳”,那么这批远古野人的行动,就是“追赶太阳”。
叶天渐渐领悟了影像要表达的意思,心底一阵悸动:“古往今来,能够尽全力追赶太阳的,只有夸父。原来,这就是……这就是‘夸父逐日’的原型?”他对自己的这种领悟感到极度恐惧,立刻觉得留下这些影像的人深不可测,已经完全颠覆了中国的远古神话传说。更可怕的一点,太阳也不仅仅是照耀地球、给地球送来光明和温暖的无私星球,而是某个“怪人”盼来的救援者。夸父逐日,为的并不是帮地球人留住光明,而是载着那“怪人”追逐同类,以求踏上归家之途。
不知不觉中,叶天的冷汗濡湿了后背的衣服。在铺天盖地而来的荒凉画面中,他强烈意识到,人类对这个恐怖的死亡山谷知之甚少,像大竹直二那样“只求带走鬼门十兵卫”的肤浅意识实在属于“无知者无畏”的疯狂举动。
如果鬼门的石化、异变都是“怪人”引起的,那么人形的“鬼门”已经不再是“人”,其实质将是一个被操控的人形傀儡。既然怪人能够操控野人逐日,成就千年神话,不知道又将操控鬼门做什么惊世骇俗的怪事?
他屏住呼吸,勉强控制住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将注意力集中到画面上。“夸父逐日”的结局是失败的,因为太阳东升而西落是一种自然现象,由地球自转形成,即使在视野中“落下”的时候,仍然距离地球一亿五千万公里,那是一个地球人穷尽一生无法跨越的天文数字。更何况,太阳表面温度约5500摄氏度,中心温度更是高达2000万摄氏度,在人类已知的知识范畴内,还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靠近太阳。
神话传说中,只描述了夸父一路狂奔追逐落日的艰辛,却丝毫没有提到即使追到天边,追到太阳,他又有什么办法靠近那个燃烧着的大火球?
叶天知道,自己眼下看到的,都是与地球自然科学相违背的内容,只能囫囵吞枣地看到并记忆下来,却无法解释其中道理。
“我失败了,奇迹没有出现,救援者一次次地掠过天空,我就算把野人的身体潜力发挥到极限,也追不上它们。终于有一次,野人的生命耗尽了,而我则被困在这个失去生命的躯壳里,费了很大力气才脱离出来。经过这一次,我明白‘回家’已经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恐怕要经过很长时间的努力才行……”那声音平平淡淡地说。
电子合成声音是不带任何感情的,但这段话中蕴藏的失望之深,令叶天也禁不住浑身颤栗。
画面中,野人为追逐红日而奔走不休,直至累死倒地。如果此人不是夸父,也至少是“夸父逐日”这个神话传说的原型出处。
“我从失望的深渊中清醒过来,时间似乎又过了很久。此刻有更多救援者飞来,在天空中停住。他们发出的白色强光刺目之极,吓得野人四处奔逃。但是,因为能量过度衰减的缘故,他们依然看不到我。我冥思苦想之后,决定向他们发出一些超常规的警示信号……”
天空中的太阳不再是深红色,而是耀目的白色,一看就知道是正午阳光直射暴晒的时段。叶天的眼睛被强光刺得睁不开,只能瞄一眼就闭上,再瞄一眼,再闭。
“十个火球,十个太阳,那一定就是‘羿射九日’的事!”叶天在心底惊呼。
“我进入一个力气极大的野人体内,控制他的思想,刻苦修炼射箭技艺。直到有一天,我觉得他已经足够强大了,就制造出兽骨长弓,磨砺出十支石髓羽箭,射向救援者。在箭的尾端,我绑上了求救信,只要同伴们得到这支箭,就能找到我。糟糕的是,我没有意识到,在我数度沉睡的过程中,野人的脑部力量正在高速进化,有了不可磨灭、无法替代的自身意识。也就是说,我只能控制他大部分的行动,剩余的那些,由他自主决定。正是这个致命的疏忽,让我的警示行动变成了一场杀戮灾难。野人的箭射落了救援者,当我的同伴一个接一个从半空坠落时,我才由震惊中清醒,与此人的脑部思想展开搏斗。不幸中的万幸,我拯救了最后一名救援者,拖拽着此人,滚下山崖,并再度控制他的思想,毁掉长弓,也泯灭了他的所有异能……”
“羿射九日,唯余其一,天下百姓,欢呼不已。原来,神话中记载的故事竟有如此复杂的背景?后代人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把功劳全都记在后羿身上,浑不知那‘十个太阳’究竟是什么。唉,中国人虽然每每自称有五千年文明史,考古学家们皓首穷经,挖掘山顶洞人、元谋人遗骸化石,探访旧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遗址痕迹,实质上他们所做的毫无意义,真相根本不在那些残枝末节之中。”叶天越想越可怕,因为如果发出声音的“怪人”长期盘踞在地球上,人类的未来必定危如累卵,无法抵抗它的脑部入侵行动。
“又过了很久,我终于明白,救援者与这座山、这个湖距离太遥远,我再也没法借助他们的力量回去了。于是,我试着改变身边的环境,想尽办法,创造能量。我研究过野人、动物、植物的身体构成,反复试验,将所有单一物种横向融合,不知疲倦地夜以继日工作,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是的,我成功了,只要将动物、植物的生命精华提炼出来,植入野人脑中,经过一段时间的孕育发展,就能得到我想要的能量。唯一的不足,就是该能量微乎其微,且制造过程繁琐而复杂。于是,我不得不拼命工作,造出大熔炉,将大量动物、植物投入其中,再加入那些增加提炼速度的五彩石,一起反复熔炼。既然我不能遵循正常途径回去,所有的动力液体也就失去了作用,正好作为熔炼的燃料。在后来的时间里,我一直处于忙碌之中,甚至忘掉了那些脑子里起过变化的野人。终于有一天,变异的野人开始了破坏性的战争,他们为谁该通知世界而彼此间打得天翻地覆……”
接下来这些叙述,大致对应的是“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地不满西南”的系列故事,然后才引发了“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天”的传说。
远古神话传说中,前后之间,有因有果,极度突出了女娲的伟大。殊不知,如果这声音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世界上根本没有女娲,只有智慧超出地球人千万倍的“怪人”。而且地球上的一切超常变化,都是由“怪人”引起,令缓慢发展的地球生物自然进化过程变得混乱不堪。
纷至沓来的诡异画面让叶天应接不暇,眼睛和头脑都万分疲累。他苦苦支撑着,深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够了解地球的过去,无限接近历史的真相。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因何来到此地的,忘记了山口组大竹直二,忘记了雪姬和方纯以及父亲沃夫子,只是全神贯注地于头脑中速记。
“终于,当能量聚集到一定程度后,我找到了最适合寄居的主体,一个起名为‘蚩尤’的人。那是一个脑部高度畸形发育的野人,经过细致分析后,我才发现,他的祖先是经过脑部植入的野人,后来经过四代自然进化,生长基因传到他这里的时候,已经发生了无法控制的畸变。他的身体强壮程度是普通人的十倍,思想暴躁激进,脑部唯一的意念就是消灭异类,统一世界。在他眼中,正常的人类与畸变的兽类位置相互颠倒,所以他以兽类为同类,以人类为天敌。在这种意识形态的指挥下,他带领兽兵迅速统一南方,随即渡过长江,向北方大举进攻,数次与北方部落领袖黄帝、炎帝大战于涿鹿。我找到他时,他已经遭受了第十次失败,正在南方训练兽兵备战。于是,我进入他的思想,训练出了最新式、最犀利的变异型兽兵……”
画面中呈现的,就是叶天在进入大熔炉之前看到的那些经过嫁接的怪物,只是远古时代的动物比现代动物更为丑陋怪异,三眼、双头、四舌、五嘴、七臂者、十三足者比比皆是,大多数与古书《山海经》中记载的怪物能够对号入座。当怪物被嫁接为更奇特的生物时,攻击性、破坏力、暴戾程度成倍增加,已经到了疯狂的底限。
关于蚩尤,《史记·五帝本纪·黄帝纪》中有过记载,他是上古时代九黎族部落酋长,曾大败炎帝,后率领八十一个兄弟与黄帝鏖战于涿鹿。传说蚩尤有八只脚,三头六臂,铜头铁额,刀枪不入,善于使用刀、斧、戈作战,不死不休,勇猛无比。涿鹿之战,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蚩尤被黄帝所杀,帝斩其首葬之,首级化为血枫林。后黄帝尊蚩尤为“兵主”,即战争之神,并把他的形象画在军旗上,用来鼓励自己的军队勇敢作战,诸侯见蚩尤像不战而降。
画面突然暗了下去,那声音发出了连续的告警声:“能量耗尽,能量耗尽,警告,警告,能量耗尽,正在失控,正在失控……”
叶天猛地跳起来,下意识地向上伸开双臂,大声叫着:“不要停,不要停下来,告诉我真相!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蚩尤死了,但你没死,这个大熔炉里还是有生命的,那生命是你吗?将鬼门十兵卫石化的是你吗?”
“警告,能量耗尽,能量耗尽,正在失控,正在失控……”那声音不理会叶天的喝问,只是毫无生气地重复着那些话。
叶天额头上突然冒出冷汗,因为他悚然想到:“鬼门在来自石堆的神秘力量支撑下,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度过了七十年,那‘怪人’是不是已经潜入了他的大脑,把他变成了第二个蚩尤,成为祸害世界的恐怖异端?”
此刻,大竹直二将鬼门视为获得线索的唯一瑰宝,一定对他的话深信不疑。这样一来,鬼门是“怪人”的傀儡,大竹直二又变成了鬼门的傀儡,再加上山口组的庞大势力,一旦发生连环变化,人类世界就岌岌可危了。
叶天想到最可怕处,喉头不自觉地收紧,几乎喘不过气来,仿佛已经看到世界再次陷入战火纷飞的水深火热之中。巨大的恐惧感令他全身所有毛孔都在渗出冷汗,整个人都像被塞进了桑拿间一样,汗珠汇成小溪,涔涔流下。只是,他的心此刻却是被浸在万年寒冰之内的,寒冷到了极点。
第七章 孔雀驾临
头顶的屏幕没再亮起来,警告声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叶天急得团团乱转,因为他历尽千辛万苦到达这里,为的不是观看骇人听闻的一段影像,而是要找到根源,解决问题。他绕着广场连走了七八圈,都得不到任何线索。广场顶部向石壁外无限延展出去,形成一个广袤无垠的穹顶,证明这里就是大熔炉的顶部,向上再没有去路了。
“蚩尤的结局是被黄帝斩首,而这‘怪人’却成功脱逃,并在熔炉中留下影像。他一直在强调‘能量耗尽’这件事,却始终不死,焉知不会再次掀起江湖风浪?”痛定思痛,叶天决定先原路返回,退出山腹再说。
真正的危机竟然在他下落到石壁一半时出现了,那时他刚刚接近怪蛇栖息的石缝,身边的雾气骤然消散一空,视线清明,毫无遮掩。穹顶之上,忽然出现了清晰的图像,一轮白日蓦地横空出世,稳居青色的天幕正中。日头四周既不发光,也不耀眼,就像白纸剪成的一枚静静的圆形。
歌声再起,回声阵阵,冲击着叶天的耳鼓。他稳住身体,凝神细辨,歌词中掺杂着各种各样的语言,他能听懂的有藏语、苗语、黎语、傣语、哈尼语、越南语、印度语、尼泊尔语等八种,能够辨识的词汇有召唤、回归、末日、毁灭、尽头、后悔、大火等等。可是,这些词汇连缀在一起却是毫无意义的。
又过了一阵,白日由一个变为十个,一个居中,其余九个绕着第一个缓缓旋转。再过一阵,十个白日散开,杂乱无章地停于穹顶的各个位置。
叶天身边的望远镜已经被敌人搜走,只能运足目力,向四面观察。他能隐约看到对面的青色石壁,相距极远,毫无异样,而身前这些怪蛇藏身的石缝极不规则地向两边延伸出去,分岔越来越多,就像巨蛋表面的古怪线条一般。
“大毁灭就要开始,能量控制力降至零点,全面失控,彻底崩溃。救援者即将离开,这是最后一次经过此处,踏上归途,再见。”这一段藏语夹杂在一阵凄厉的吼叫声中播放出来,连续两遍,叶天听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
他似乎明白了一些:“救援者一直没有停止行动,只是‘怪人’的能量耗尽后,除了留下那段影像,就再没有其它有效的沟通手段,也失去了与救援者再度联络的勇气。也就是说,他的希望已经破灭,采取了自暴自弃、听之任之的态度,不管救援者如何呼叫,都置若罔闻了。那么,大毁灭是指什么?是熔炉的大毁灭,还是地球的大毁灭?”
嗖地一声,一条黑黢黢的影子从他头顶掠过,半空滑行,扑向谷底。接着,又是三四条黑影掠出,并接连发出尖锐之极的嘶嘶呼啸之声。
叶天惊觉,与藏语同时出现的吼叫声竟是来自石缝蛇穴的,怪蛇不知被何种力量惊动,正在争先恐后地冲出洞穴。
“大毁灭就要开始,救援者离开,踏上归途……”十个白日重新聚拢于穹顶正中,并慢慢重叠拼合,成为最初的一个白日。不过,青天背景的深处,一轮巨大无比的红日忽然闪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两日撞击,白日顿时化为千百碎片,如水泡一般瞬间消逝,不留一丝痕迹。最终,天空中只剩一轮红日,光明辉煌,耀目之至。
叶天为了观看这惊险一幕,在石壁上多停了几十秒,前后左右的石缝中便冲出了几百条怪蛇,摇头摆尾,冲向谷底。再向下看,半空中纷纷扬扬,仿佛正下着一场无边无际的黑雪。他不敢耽搁,立即快速下降,落在平台上。
穹顶上的红日依然存在,半空中的怪蛇仍在快速涌出,滑行下落。平台下,层层叠叠的怪蛇已经交错铺成了一个黑色的世界,多看一眼,都会头晕目眩,胆战心惊。此时,各种“咻咻”声、“嘶嘶”声、“咝咝”声从几千条怪蛇口中同时发出,汇成一曲震耳欲聋的死亡挽歌。当然,怪蛇张口时呼出的腥膻之气也四处飘荡,闻之令人作呕。
叶天只能迅速撤向石门,抓住方孔中垂下的绳索,三步并作两步进入方孔。奇怪的是,方孔的另一端是半封闭住的,只留下了不到半尺的缝隙。
他靠近缝隙时,外面立刻有人用日语喝问:“口令?”同时,四柄短枪一起出现在洞口,两两交叉,向洞内瞄准。
如此狭窄的空间内,短枪能够组成无缝隙覆盖的弹幕,一旦开枪,叶天必无活路。
他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回想着雾隐瞳的说话特点,模仿着她的语气,低声回答:“清酒洗愁肠。”
骄傲之极的雾隐瞳低估了叶天,错误地提前道出断龙石口令,间接帮了他一个大忙。
外面的人按下铰链开关,一阵稀里哗啦的铁链乱响后,堵住洞口的断龙石向上升起来。
有人笑嘻嘻地问:“那小子解决了?大竹先生说,你可能在七十二小时后才能出来,要我们耐心等候,没想到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