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当然可以,只要你同意,我甚至现在就能解除她身上的血咒,三天三夜之后,她就平安无事了。”孔雀挽好了头发,拍拍双手,利利索索地站起来,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在叶天看来,她已不再是絮絮叨叨、眼泪婆娑的怨妇,而是脱胎换骨、翻天覆地、恢复了苗疆大炼蛊师风采后的美丽贵妇。这样的孔雀,才配得上“苗疆四大炼蛊师家族之首”的称号。
“那好,就现在去吧,小彩在等咱们。”叶天跟着站起来。
“看那湖中是什么?”孔雀抬手向桥南一指。
因为搬掉了久压在心头的大石头,所以叶天在极度轻松的状态下,戒心稍有放松,没有意识到孔雀的那一指,就是一个刚刚结成的新圈套。
他向桥南的湖面一看,湖中心的水面陡地分裂出一个长宽各有五米的“十”字,一横一竖两道笔画各有半米多宽,颜色骤变为恐怖的血红色。
“子在川上曰——”孔雀低吼起来,如同一只蒙在皮鼓中的怪兽正在啸月嗥叫。
“逝、者、如、斯、夫。”后五个字,一个比一个尖锐刺耳,像是一个二胡生手正在拼命地拉扯着琴弓,声音如锉锯、如磨锅,近在咫尺地折磨着叶天的耳朵。
叶天眼中的血红十字渐渐扩张,最后成为一个鼓胀的巨大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着。红色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想转头挪开视线,脖子却像根冻僵了的冰棱一样,硬邦邦的,纹丝不动。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你内心那些或精彩、或沉痛的秘密再不说出来,就要随浮萍一起被埋葬了,与湖底的枯枝败叶、碎石淤泥一样,永不见天日。如此一来,没有人知道你为谁而死,也没人叫得出你的真实身份,彻底消失,不留痕迹。叶天,说吧,说出那些秘密,把它们藏进眼前的树洞里,等待有缘人前来发掘……”孔雀的声音高低起伏,变化万端,更夹杂着不知名的虫儿在唧唧喳喳地鸣叫着。
树洞,是传说中最能替人类保守秘密的地方,对着它放心倾诉,然后用泥块堵上,心上的负担就能放下。叶天知道那个传说,但从未尝试过。
“我没有秘密。”他强忍着耳膜传来的阵阵刺痛,平静地说。
“你有,你有。”孔雀不依不饶地说。
叶天知道,自己已经跌入了陷阱,究其原因,就是他怜悯孔雀,跟她交谈时,掺加了太多“妇人之仁”在里面。早在盐源县酒店时,他就应该好好地反思这一点。
“让我的蛊虫们来帮助你吧,无论你的秘密藏在多么隐蔽的地方,它们都能一点不剩地将秘密找出来。”孔雀在叶天耳边窃窃私语着。
很快,叶天便感到脚下、头顶、空气中充满了成千上万细小活跃的虫蚁,铺天盖地地涌过来,把他埋在中间。虫蚁的堆积覆盖工作完成后,没有稍微的停顿,便展开了对叶天身上一切有孔、有眼的地方的大肆围攻。
“停!停下来,我有话说!”叶天几乎窒息,拼尽全力,终于狂吼出声。
“说吧,我正洗耳恭听呢!”孔雀后退,嘴唇微动,发出了四五声鹳鸟投林时的咕噜声。
于是,虫蚁的进攻速度减缓,叶天获得了喘息之机。他向四面看,一切都映照成了血红色,连对面的孔雀本人都像是刚刚浴血重生,浑身上下,全都红光耀眼。
“真他奶奶的糟透了,刚离狼穴,又落虎口!”他情不自禁地又用上了司空摘星的口头禅。
“叶天,这个‘镜花水月戏一场’的布局是专为你设的,前后无路,上下无门,你是退不出去的。现在,我只要你心底的秘密,并不想夺你性命。怎么样?还是低头顺从吧?”孔雀的红色长发在红色的空气中飘然动荡着。当她展开双臂,踮起脚尖,如归巢的鸟儿一样在桥上翩然舞动时,叶天只感到四周的世界也一起高速飞旋起来,站立不住,只能后退半步,靠在栏杆上。
桥下,水红如血,波翻浪涌,似有无名怪兽正在水底疯狂作法,欲择人而噬。
“孔雀,你最好别逼我,别逼我拔刀杀人。你跟元如意不同,仍有远离江湖厮杀后做个好人的机会。再说,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对你并没有好处。”叶天声嘶力竭地叫起来,他嘴里呼出的热气,也在出口的一瞬间变成了诡异的红色。
“那么,你的真实身份是——大陆白道?黑道?美国人的走狗?国际刑警组织里的特别观察员?只有以上四种,不可能再多了。当然,你也别编瞎话,不要说自己仅仅是退伍军人,到云南来别无他意,只为游山逛水。”孔雀不容置辩地喝叫。
“身份?”叶天脑子里轰然一响,很多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物、陌生的声音乱糟糟地交错浮起。那些东西或者是那里的某一部分东西能揭示他的真实身份,但那是天大的秘密,其重要性远远胜过追查沃夫子的死因。
古训常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叶天深知,身为一名中国人,个人的恩仇再大也是小事,国家的兴亡契机再小也是大事。这种原则性问题,就算砍掉他的头,剩下的身子也会牢牢记住,决不会动摇。
第五章 唐诗宋词
“你想死了,孔雀!”叶天愤然垂手拔刀,但有一条红色的长蛇无声地滑过来,在他的手臂、腰带上连盘了好几圈,蛇头紧紧咬住蛇尾,令叶天挣脱不得。
四周并非仅有这一条蛇,竹林上下,每根竹竿上都缠绕着四五条同样的长蛇,不停地上下攀援,吞吐着蛇信。
叶天被死死地控制住,但又不肯死心,双臂不停地挣扎。
“好好,你喜欢怎么做都可以,反正有人最终能够查明你的身份。现在,你好好睡一觉,等着买家过来。”孔雀胸有成竹地说。
她的脚下已经聚集了遍地虫蚁,但还有更多的虫类源源不断地爬来、飞来,仿佛扑火的蛾子,一往无前,成群结队地扑过来。
叶天踉跄地后退,试图离开廊桥,但孔雀突然撮唇长啸。啸声即是命令,竹林中的群蛇一阵骚动,随即改变方向,围向叶天。
“走不了了,还是乖乖就范吧。”孔雀远远地冷笑着。
此刻两人相距约二十步,只要叶天能腾出一只手来,就可以一刀杀敌,脱出困境。不过,他目前只有嘴巴能动,上肢、下肢都被红蛇缠住,越箍越紧,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要想脱困,除非出现奇迹。
“我看到了那个秘密,看,你的心事就写在湖面上。”孔雀得意地笑起来。
湖面上真的有字,叶天不想看,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些字勾住。
“来自京城的密信,保密等级,黑星五颗,亲启。这是一个月中的第十封密信,封封都标着‘十万火急’的暗记。那件事,必须要由我去执行。怎么办?去、不去、去、不去……”一个个凳子面大小的汉字飘浮在水上,构成了上面这段话。
叶天的胸膛如遭重锤猛击,只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稳马步,气沉丹田。他知道,再不杀孔雀,就要出大事了。
“孔雀,对不起了。”他低低地说。
“什么?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恰恰相反,我要用你的秘密搭桥,去展开自己的新生活。此时此刻,我们的记忆是融为一体的,就像刚刚搭接在一起的两条电话线,这一端是我,另一端是你。看,在我读懂你的记忆的同时,你也能看到我的那些痛苦回忆……”孔雀慢慢逼近,带动虫阵,卷地而来。
果然,叶天眼前依稀出现了一连串模糊晃动的影像,耳边也响起了一阵阵清脆甜美的歌声,唱的是:
“橄榄好吃回味甜,打开青苔喝山泉。
山盟海誓先莫讲,相会待明年。
明年花开蝴蝶飞,阿哥有心再来会。
苍山脚下找金花,金花是阿妹……”
那首歌,叶天曾在初识方纯的夜里听到过,地点是大理蝴蝶山庄,也就是段承德的地盘。
“原来,拍卖会进行的时候……小文死的时候……你一直都在场,莫邪不过是你手中掌控的傀儡?”叶天瞬间明白了一切,将所有的前因后果看了个通通透透。
当夜,歌声之中,他见到方纯;歌声之后,小文在血咒的魔力操控下溅血暴毙,开启了这一路的腥风血雨。可以说,“歌声”就是开启他记忆的一柄无形钥匙。
紧接着,叶天想到了在京城里经历的一些事,地点不在城区,而是在南郊丰台区的世界公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