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地一声,短剑又缩回了宝冶袖子里。
山谷深处,车子发动机的闷响隐隐传来,方纯等人正在驶近。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从这里向北,沿溪边乱石堆靠近鞋带洞,等到半夜溪水变浅的时候涉水而过,奔向土司大院。深山里老资格的采药人都知道大溪半夜断流的怪异现象,不必绕路去铁索桥。”失去了剑,宝冶又恢复了浑浑噩噩的木讷样子。
叶天没有问此处的“鞋带洞”是否是淘金帮歇脚地那个“鞋带洞”,该说的事,宝冶一定会说,不该说的问也没有用。不过他知道,在大理蝴蝶山庄时,雷燕一定说过很多谎话,因为她不是三岁小孩,不可能连撒谎自保都不会。
“破除心魔迷雾,只管活在当下。”他记起了义父常说的那句话。从前听没什么感觉,如今响起来,那句话如同醍醐灌顶,使他的思想突然凭空跃起,凌驾于所有谜题之上,可以俯瞰整个战局。
“不管鞋带洞的传闻,不管雷燕与淘金帮的往事,甚至不管二战日军到底遗留下了什么,我只需要一直向前,见招破招,沉着应付,直至最后一战。活着,就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没有什么比‘活着前进’更重要。”他在心底默默地勉励自己,忽然觉得,山谷中的迷雾再重,西去土司大院的路再崎岖,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自己是真正的“海东青”,一飞千丈,自由翱翔。
几分钟后,车子驶出山谷,停在溪边。
方纯抢先下车,向着崖顶挥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从大理蝴蝶山庄一役起始,两个人共同经历并承担了太多,彼此间既是只隔一层窗户纸的情侣,又是休戚相关、生死与共的战友。
“宝冶,你最好别打我朋友们的主意。”叶天的表情已经凝固如山岩,挤都挤不出笑容来,只觉得肩头的担子越来越重,压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说过,我只是向导,向导永远都是置身事外的。”宝冶漠然回答。
“那就最好了,那就最好了。”叶天搓了搓脸,又拍打着周身,在潜意识中要将雾气留下的污渍全都拂去。自古以来,鬼魂就是不洁的,刚刚经历的看鬼谷中一幕,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鬼见愁与金珠妮也下了车子,四面望了望,随后直奔溪边。
“金珠妮也是服部家族的‘中忍’吗?附近寨子里的人呢?是否全都是忍者伏兵?”叶天感觉有些头大,忍者擅长利用特殊地形对敌人施以打击,所以就算一行人在土司大院获胜,也不一定能平平安安地走出山外去。
“是。”宝冶沉甸甸地点点头。
“我们下去吧。”叶天起身,快速下山,走向方纯身边。
方纯手中握着一架巴掌大的索尼摄像机,正在检索录下的内容。
“图像太模糊,与北狼司马提供的资料差别巨大,也许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吧!”方纯有些懊恼,随手把摄像机丢在车顶上。
叶天没有去查看摄像机,因为他脑子里又有了突如其来的想法,正是关于北狼司马的。不过,那想法太疯狂了,他还在掂量要不要说出来。
“你怎么样?”方纯问,随即颇为无奈地看着那条大溪,在车子轮胎上踢了一脚,“看来我们必须要放弃车子了,真是窝火!”
叶天捏着下巴,专注地凝视着金珠妮与鬼见愁的背影,仿佛一切问题的答案就写在两个人的背上。等到方纯问了第二遍,他才随口回答:“还好,没出大乱子。”
“我们向北去吧?无论如何都要过了大溪再说。”方纯打开车子后备厢,把背包、食品、睡袋等等全都拿下来。
“我们都被骗了。”叶天忽然低叫起来,蹲在地上,捡了一块鹅卵石在手,急促地画了几个环形,分别写上拍卖会、北狼司马、司空摘星、拍卖者等等不同的名字,然后举起手中的石头,郑重其事地说,“方纯,你来看,这石头就是北狼司马出示的录影带,也就是在蝴蝶山庄拍卖会上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第二件拍品,曾引起了好几个人的注意,而且它创造了极大的噱头,比如山谷鬼影、淘金帮狙击二战日本运金队、日本人搜刮来的金条……”
他把鹅卵石放在拍卖会的环形里,伸食指按住,继续阐述:“参加蝴蝶山庄之会的,都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行家老手,脑子里装满了奇闻异事,很容易接受‘雷电磁场记录了战斗’这种怪谈,毕竟全球各地已经有很多个此类故事的翻版。就连我们,也自然而然地往那方面去想。”
鹅卵石被转移到北狼司马那个环形里,叶天继续说:“北狼司马是录影带的主人,除了在拍卖会上夸张性的表演以外,其它时间里,他对录影带都不太重视。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通常有两个,第一是录影带不属于他,他只是代人宣传,无利益,无利害;第二是他知道录影带是假的或是经过层层复制,不具备宝贵的唯一性,所以是冒着欺诈风险拿到拍卖会上来的。”
鹅卵石又被转移到司空摘星那个环形里,这一次,叶天笑起来:“司空摘星就像一辆运输车,只负责运来运去,至于运的什么货、货有什么用都一概不知。”
旋即,他急切地望着方纯,双眉轻扬:“你听懂了吗?”
方纯思索了几秒钟,先是回答:“你的意思是,录影带真正的主人并非北狼司马,而是另有其人?拍卖会上,北狼司马只是听令行事的傀儡?可是,以此人的性情,谁能支使得动他?”
叶天皱着眉不语,因为这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
方纯眼睛一亮,扼腕叹息:“叶天,难道你想告诉我的是,录影带亦是一种诱饵,目的是把所有人引入寻找黄金堡垒这件事中来?”
叶天摇摇头,又点点头,神色凝重地回答:“方纯,你只说对了一半。我猜,录影带所记录的,不是雾中幻影,而是当时发生在蛇形山谷内的一次真实战斗。正因如此,才不受雾气遮挡,全景再现当时的惨烈战斗。如果不信,你可以对比刚刚拍摄下的片段,就算用尽了电脑影像修改技术,也不可能有拍卖行那卷录影带的清晰度。”
他没有动车顶的摄像机,因为他只凭想象,就能知道结果。
方纯“啊”了一声,也拧着眉,努力思索了几十秒钟,才突然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来:“也许你是对的,也许你是对的,但是……幕后指使者会是大竹直二吗?大竹直二从哪里获得的录影带——噢不,以当时大竹神光的身份地位,当然会留下许多东西给家人,信札、密件、日记本、磁带、录影带、工作笔记等等。也许就是那时候,有了这卷神秘的录影带。”
以上种种,都是叶天的猜测,并没有确凿的外来佐证。
摄像技术在1940年前后还比较落后,只有皇室、官僚或是富商才有机会使用这种新技术。叶天相信大竹神光的智慧才干是远远高于普通人的,对方只要想做,就一定能掌握这项特殊技能,并将其发扬光大。否则的话,他也不可能领先所有人,从三星堆遗址挖掘的过程中获得“超级武器”的消息。
如果单纯从学术、智慧角度考虑,叶天还是很钦佩大竹神光的。两国相争,各为其主,对方属于大和民族的优秀人才,自然矢志不移地为天皇效力。
“傀儡……在大理时,我们所见的尽是傀儡而已,真正的大人物总是隐藏在幕后的,直到大戏将近落幕时才会登场。我想,前方的土司大院也许就是最后一战的舞台。所以说,过了大溪,我们就真的要打起精神来了。”叶天仰天长叹,回顾之前的种种件件,他由衷地感到庆幸。
在海豹突击队时,每次执行完危险任务,带队的长官总要告诉队员们:“现在,你们仍然活着站在我面前,就是最大的幸福。”那是一句极其朴实的话,但其中蕴含了太多复杂的感情,只有出生入死过、浴血战斗过的绝顶高手才能体会。
方纯仍然有些迷惑,搓着手问:“录影带并没播放至结尾,只有一个片段。可惜咱们找不到司空摘星,否则就能观其全貌了。”
叶天一笑,指着刚从崖顶下来的宝冶:“他不是已经告诉过我们了,狙杀事件的结尾是鬼影进入了大溪。”
方纯再次皱眉,因为她并不相信宝冶,现在除了叶天,她谁都不信。
所有人的眼光一起投向宝冶,金珠妮第一个叫起来:“你那些话总算有人相信了!”
宝冶愣怔了一下,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茫然地反问:“什么?我说了什么?我什么都没说!”
金珠妮跺着脚大喊:“我早说过,好东西要卖给识货的,以前你老是说山谷里的鬼影,外地游客们都不信。现在好了,终于遇见知音了。”
宝冶木讷地嘿嘿直笑,指着横在众人面前的大溪:“我发誓真的看到他们走进水里了,西南大山是淘金帮的地盘,自古以来,他们不怕官军,也不怕土匪流寇,敢跟任何踏入山区的人马血战到底。淘金帮每一代都有神通广大的大巫师,能呼风唤雨,神机妙算……”
金珠妮拍着手大笑:“别说了别说了,刚刚夸你两句,你就又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了。”
两人一起大笑,浑然不顾别人在场,言语中流露出来的真性情只有在原始山民之间才能看到。
叶天曾对宝冶动过杀机,但最终还是压抑住了。因为宝冶最多只是二战侵华日军第三代子孙,即使从小修行忍术,也不会有残暴肆虐的杀戮之心,而是在西南大山这种闭塞偏僻的环境中长大,心灵未经污染,更没有做对不起中国人的事。
“走吧!”鬼见愁先吆喝了一句。
叶天挥动手臂,向北面一指:“好,大家带上背包向北去,到达鞋带洞再休息。”对于武田信男出现的地方,他也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总想亲临实地,看看那样一个大活人是怎样不老不死,然后从洞里凭空跳出来的。
溪边无路,除了桌面大小的扁平鹅卵石,仅剩一条山民们踩出的小道,勉强可以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