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彩摇摇头:“不,它一直存在,只不过被太多人忽略了。我一直都梦见它,所以今日一见,就明白它是指引我前进的路标。叶叔叔,方姐姐,等一会儿进入山谷后我来引路,你们跟我走就好了。”
叶天蹲下来,捧起溪水淋在石板上,然后用手掌擦拭石板上那些黑色的线条。很快,炭笔痕迹没有了,石板上只留着浅浅的刻痕。
他观察了一阵,脸上微微变色:“这些不是凿子或铁笔留下的,而是某个人用指甲画出来的,笔画之间留着很明显的扇面状拖痕。也就是说,曾经有一个内力深厚、外功强劲的人由这里经过,留下了这幅画。”
江湖之上奇人众多,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判断。
“留画的人就是小彩要找的人?或者说,是那人留下记号,要信徒们看到并跟随?”方纯的措辞有些拗口,但叶天一听就明白,“没错,这是个重大的契机。”
契机仅仅是一次机遇,把握得好,全身而退,功成名就;把握不好,就此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叶叔叔,难道你不替我高兴吗?”小彩伸出手,轻轻抚平叶天额头上的皱纹。她的手滑腻微凉,仿佛白玉雕成的。
叶天高兴不起来,在他看来,蝴蝶山庄才是小彩的归宿,而自己带她到这里来,是迫不得已的事。
“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吗?”他问。
小彩像个大人一般地长叹一声:“唉,我的身体没病,那只是促成这件事的一部分。如果我不生病,就不会离开蝴蝶山庄,也不会到这里来。叶叔叔,我想让你明白,如果一个人活着的目的就是找到最终归宿,那么在寻找的过程中,无论是五年、十年,还是五十年、一百年,那都不过是一个过程。殊途同归,万流归一,结局是最重要的。谢谢你和方姐姐带我来这里,我想自己很快就不必拖累你们了……”
她转过身,拉住方纯的手,收起脸上的灿烂笑容,低声说:“方姐姐,你才是个真正的病人,如果我见到她,一定请她帮你医治。可是,苗疆蛊术是一种匪夷所思的杀人术,治好的机率连一成都不到。”
她毕竟只是个孩子,口无遮拦地说出了实话,而那些话如一枚尖锐的钢钉,狠狠地钉在叶天和方纯的心上。
方纯勉强笑了笑:“没事,姐姐练过很多种强身健体的武功,能挡得住蛊术的侵袭。”
远处,鬼见愁已经不耐烦了,大声招呼他们上路。
接下来的行程很是平静,一行人进入山谷,向南迂回,向小彩察觉到有问题的那段山崖背后绕过去。
在小彩的指挥下,他们连续经过了四五个三岔路口都是左转,最终进入了一段相当幽暗的山谷。山谷两侧的崖壁陡直向上,只留下中间十步宽的通道,并且地面崎岖不平,非常难走。从地面情况看,这里已经有很多年无人通过了,浮土上只有野兔和蛇类行经的痕迹。向上望去,只见峭壁缝隙里的枯藤干枝,连攀援的着力点都找不到。
在此期间,小彩又找到三幅类似的炭笔画,不断地发出惊喜的呼喝声。
方纯手中始终握着一枚指北针,每走一段,就停下来辨识方向。在这种长年累月没有阳光照射的幽僻环境中,没有指北针帮忙,任何人都会失去方向,只能被动地沿着山谷前进。
终于,她向叶天使了个眼色,两人放慢脚步,落在队伍最后头。
“我们找不到方向了。”她说。
叶天看那枚指北针,红色的箭头死死地停着,无论怎么摇动,它始终一动不动。
“一路过来,我们至少走过四段回头路、两段旋涡状的回转路,一段为逆时针,一段为顺时针。叶天,我有一种越来越沉重的压抑感,总觉得有坏事要发生。你还要放任小彩带路走多久?”方纯问。
叶天沉着地回答:“一直到她自动停步才算结束。”
两个人一起向前望着,小彩的脚步越来越急,时不时地小跑几步。
“为什么?”方纯又问。
叶天思索了十几秒钟,郑重地回答:“因为我得到消息,这里有非常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就像大熔炉一役、三星堆一役那样。我必须要追本溯源,查出真相。”他抚摸着灰褐色的石壁,仰面向上看。
青天一线,如蔚蓝色飘带,与他相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
“消息?哪里来的消息?”方纯追问。
叶天一笑:“是秘密渠道,现在还不便于公开。”
“我们没有太多试错的机会,时间就是生命,刚刚过去了五个三岔路口你都没有做出决定,只是随着小彩前进,这是很可怕的事。我真怀疑你是遭到了别人的蛊惑,此刻神志不清——”方纯焦躁起来。
在大山里迷路是件很可怕的事,就算最有转山经验的老山民,也有可能被死死困住。
前面,小彩又转过一个拐角,与鬼见愁、宝冶、金珠妮三人一起消失了。
叶天捡起一块石头,迅速在石壁上勾画着路线草图,低声解释:“根据三角构图法显示,我们几分钟前所处的位置是在那个神秘山谷的正西面,横隔大溪,直线距离在三百米到四百米之间。我们知道,杀死日本人运金队的淘金帮人马得手后,笔直向西,进入大溪。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当然是泅水到达对岸,然后翻过山崖。他们是大山里土生土长的原住民,游泳和攀岩都是自小练就的本领,懂得哪条才是近路,并且宁愿翻山越岭,也不愿绕向下游……”
方纯观察草图后补充:“我想当时大溪上并没有渡桥,过溪的唯一办法就是游泳。”
叶天笑了:“没错,解放前这附近是没有正规桥梁的,偶有藤桥,也是年久失修,危险系数颇高,并不比游泳安全。所以,淘金帮的人采取了泅水的方式——不,他们每个人都背着沉甸甸的金子,完全可以负重下水,摸着石头,一步步走到对岸去。”
他擦去了草图,丢掉石头,仰望左侧的石壁最顶。两边山崖相距最近处,也有二十步不少。山民不是飞鸟,无法凭空越过宽达二十步的距离,只有选择垂直距离最短的地方下崖,再上崖。
“他们一定是要去某个地方,或者可以说,他们本来就是要去某个地方,意外发现了运金队,才埋伏偷袭,打了个漂亮的狙击战。我敢肯定,他们的目标一定是在正西方。”叶天重新画图,按照“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规则,拉出一条直线,直指正西。
“如果他们要去的地方是黄金堡垒,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事?被日本人全歼了吗?”方纯问。
二战中期,中国各地的抗日势力此起彼伏,但是交战时胜少负多,几十人、几百人被日本军队一口吃掉的例子数不胜数。所以说,就算那些刚刚完胜的人再遭反击而全军覆没,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叶天摇摇头,皱着眉苦笑:“他们遇到了很诡异的事,我得到的情报中只有这样一点点提示,至于是什么事,情报里没有提及。”
方纯急躁地在石壁上猛拍一掌:“还有什么秘密消息,何不全都说出来?”
叶天苦笑:“真的没有更多了,连我也感到困惑不已,因为没人能说清‘诡异的事’到底是指什么。不过,要想打败大竹直二,我们只能沉下心来,放平心态。看看你,每向前一段,心情就焦躁一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方纯猛省,双掌按住太阳穴,先顺时针后逆时针揉搓了几十下,略显潮红的两颊恢复了原样。
她不说,叶天也看得出,她身体里的蛊即将开始发作。
“怎么样?”叶天尽量压抑着心底的隐忧,不让方纯看出自己的担心。
“我没事,大局要紧,看好他们。”方纯向前指了指。
鬼见愁、宝冶、金珠妮都不是老实敦厚的善类,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山谷里,谁托大,谁就是死路一条。
叶天笑笑:“好,我一直都没放松对那三个人的观察。必要时候,他们就得先死。方纯,如果你觉察到身体有异样,就赶紧说出来,我们一起应付。”他替她撩开了被汗水濡湿而沾在眉心的一绺乱发,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心痛,仿佛有人不小心打碎了自己最心爱的瓷娃娃。
“我真的没事。”方纯也笑了。
目光交错之际,他们了然对方心底要说的话,但面对“蛊术、牛头马面降”这种无法逾越的大困难、大障碍,无论说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