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头去看谷野的脸,非但不脸红,反而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黑色。
“你没什么吧?”我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向前跨了一步,弄得电梯打横一晃,狠狠地撞在洞壁上。
“我……”他张嘴时,牙床、舌头、上下颚全都变黑了。
这种情形,只有身中烈性剧毒时才会出现,我反手向腰间的背囊里去摸那个放着解毒血清和注射器的小包。
嗖的一声,谷野的脖子后面弹出一条香肠粗细、四十厘米长短的黑色毒蛇,嘴张得极大,亮着白森森的毒牙,示威一样对着我,飞快地吞吐着蛇信。真不知道这家伙是藏在哪里被带出来的——
谷野呻吟着,左手抓住电梯侧面的钢索,脸上的黑气越来越重。只有半分钟时间,他的头顶天灵盖上的头发便无声无息地脱落下来,飘散到电梯的地板上。
蛇毒竟然如此凶悍,只进入了谷野血液半分钟,就把他的体表细胞全部侵蚀殆尽了。
“我是……永远……不死的……永远不死的……”谷野艰难地吐出这么一句,像是胡话,更像是笑话——第一,没有人能永远不死;第二,蛇毒这么猛烈,如果我不能及时为他注射血清,十几分种内他就要从地球上除名,是“马上就死”,而不是“永远不死”。
蛇头高昂着,瞪着绿幽幽的小眼睛望着我,尾巴尖耷拉在谷野的肩头,不住地抖动着。
我手里已经攥住了两支三寸长的小号注射器,关键时候,它们会成为我的致命暗器。
人、蛇对峙,犹如江湖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瞬间,如果它的弹射速度比我发射暗器的速度快上十分之一秒,那么接下来,井口操控电梯的士兵们将会看到电梯里竖着的是两具浑身漆黑的死尸。
“永远不死……永远……”谷野呻吟着,陡然伸出右手,狠狠拤住了毒蛇的七寸,但他出手的瞬间,毒蛇已经在他脖子、手腕、手背上连咬了三口,攻势凌厉之极。
我在谷野得手的同时,手里的注射器也嗖嗖两声弹射出去,穿进了蛇头。
蛇死了,不过谷野的命也去了十分之九,满脸、满手都被一片恐怖的黑气笼罩住了,或许几分钟后,他就会彻底地失去呼吸的能力。
我握着他的手腕,用最快的速度一连进行了四次静脉血清注射。他的手一片冰冷,并且在肉眼可见的状态下,两只手腕上的脉搏都在剧烈跳动着,频率绝对超过每分钟二百次。
电梯持续向上提升,营地里等候消息的人可能永远都想不到这一刻的人蛇生死搏斗。
我无奈地取出了剩余的六支针筒,大剂量血清注射,无异于饮鸩止渴,就算能勉强保住他的性命,可血清里带着的异类活性菌,将给谷野的神经官能系统造成难以估量的毁灭性损伤。
“风……我是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别……别替我打针了……求你看护我的身体二十……二十四小时……求你……别让其他人挪动我……我……会……醒来……”他跌坐在电梯的角落里,双眼放射出诡异的光芒。
我暴躁地一脚踢开脚边的头盔,大声吼叫:“谷野先生,清醒些吧!没人能永远不死,没人能永远不死!”
除了传统的愚昧神话里有人可以永恒不死之外,迄今为止,地球上还没发现过有什么人可以一百年、二百年、三百年地重复生存下去。只要是“人”,就会有生老病死,就会在生命的某一天停止呼吸,身体的所有器官随之停止一切工作。
谷野的嘴角一直在猛烈地抽搐,慢慢翻开右肘,露出腕与肘之间防护服上的一个恐怖的方洞。
“这个……是那大蛇留下的,你看……看……我肯定没事……”
方洞约摸两厘米见方,已经穿透防护服,并且在洞口边缘渗出了轻微的黑色液体,那该是伤口流出的毒血。不过,被蛇咬过留下的伤口怎么可能只有一颗牙印?最起码毒蛇的门齿也得是并排的两颗才对啊?
“你确信那是条大蛇吗?”我追问着。
谷野并不确定地摇头:“不一定,不一定,因为它的腹部并没有……金点……金线蝮蛇根本不可能与其它蛇类群居在一起……我觉得,它的特征与……‘惩戒之神’……眼镜蛇更吻合一些……”
此刻,我们的脸只隔了一尺远,他嘴里呼出的热气都带着一股异样的甜腥味。
“眼镜蛇?”我哑然失笑,顾不得谷野是个快死的人,忍不住笑着大声叫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身长十米多的独牙眼镜蛇——简直是天方夜谭!荒谬、荒谬、荒谬……”
十米长的眼镜蛇出现在地球上的机率,大概不会比出门撞上飞碟的机率更高。这种蛇类中的剧毒异类,曾经在某些年代,是地球人生命的最强大威胁,非但毒性凶猛、极富攻击性,而且它本身对抗恶劣环境的能力,是普通地球人的十几倍,经常可以隐藏在岩壁洞穴里,不活动也不进食,长达一个月之久。
中国民间传说中的“草上飞、青竹须、五步倒、七步断肠”等等令人谈虎色变的蛇类,见了眼镜蛇,只会灰溜溜地逃走,根本不敢跟这种毒物叫阵。
造物主总是公平的,所以从来就没有赋予这种剧毒生物太庞大的体型,否则,极端生物学家预言的“五百年内地球将是眼镜蛇出没的乐园”这种谬论,将会成为铁定的现实。
“你不……信?”谷野吃力地喘息着,挣扎着要脱掉防护服。
“当然不信,我宁愿那是条金线蝮蛇的蛇王,也不可能承认地球上有长达十米的眼镜蛇!”在我帮助下,他终于费力地脱掉了防护服,两只手掌像是涂了黑漆一般,黑中透亮,右臂已经肿大了两倍多,像是打了数层厚厚的石膏。
“风,拜托你,守护我的身体二十四小时。我会活过来……我会给你很多钱……告诉你很多地球未来即将应验的秘密……”
日本,这个师从中国但却永远学不会中国人“博大宽容、睿智淳朴”的弹丸小国,似乎所有的臣民已经只认得“钱”,只懂得“交易”和“等价交换”。
或许谷野以为这些许诺能打动我,心甘情愿地保护他的遗体,伺候他醒过来——就像他在藤迦失踪时,以为凭借“借阅《碧落黄泉经》”的优厚承诺就能任意奴役驱使我一样。
我摇摇头,尽量把刚刚涌上来的对所谓“大和民族”的极度厌恶感强压下去:“我不会要你的钱,不过我答应你,二十四小时内守在你身边。不过,二十四小时后呢?要不要请铁娜将军把你跟藤迦一起送回日本去?”
谷野脸上露出诡异的笑:“不必……我会自己回去,不必人送。风,你发誓……你会守护我……”他挺起腰板,双手扣在我的右腕上。
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在有意拖延时间,好把自己中的剧毒通过呼吸传到我身上来?因为此刻他的手太冷了,像是冰库里储存的某些动物的指爪,温度绝对已经下降到冰点以下。
幸好我知道,蛇类的毒液传播,主要是靠血液的融合完成——
“答应我,你发誓……你发誓答应……”
我厌恶地用力甩手,猛的站起来:“好了,我发誓!我会守护谷野先生的身体二十四小时,不让别人肢解或者火化他,行了吧?”
此刻,电梯距离井口已经不到五米,我能听到井口守候的士兵惊喜万分的欢呼声。
“好了,谢谢……你……”
电梯停在井口,谷野也恰好歪着头,停止了最后的呼吸。
再过了几分钟,他的眼珠上的眼白部分,也被毒气所侵,双眼变成了两颗漆黑的玻璃珠。
把守井架的四名士兵发现浑身漆黑的谷野之后,都不由自主地向后猛然倒退,根本没人敢靠上来。纳突拉、铁娜站得更远,几乎就在谷野的大帐篷门口远远地看着,连脚都没有挪动过。
没人开口,对于谷野的死,没人感到可惜,更没人出声安慰,任由我抱着他的尸体向停放藤迦的帐篷走过去。
这一刻,我不再当谷野是异族人,特别是没当他是可恶的日本人,只觉得他是自己的同伴,曾经共同浴血奋战过。现在他死了,我就算费再大力气,也要做到他临终嘱托的事。守护他二十四小时,不是太困难的事,但对于他说自己会醒来的那些话,根本就当是中毒后的昏话好了。
藤迦依旧在昏睡的植物人状态,直挺挺的一动不动。
两名士兵抬了张光板的行军床进来,贴帐篷的另一面放好,跟藤迦的床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