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进车里,才发现他准备的东西出乎意料地齐全,包括红外线夜视仪、潜水镜、潜水衣、潜水专用氧气瓶、水下射击弩、强力电筒……我捏着下巴,沉下脸问:“小来,你是早有预谋的?对不对?”
仓猝之间,谁能把一应工具准备得如此齐全?除非有人早就想到我要出发去枫割寺。再说,这么多潜水方面的用具,难道小来明白我一直对“通灵之井”有所怀疑?他能猜到我的心事?
小来猛的踩下油门,吉普车引擎轰鸣着飞出庄园大门。
“风先生,这些都是霍克先生到达后,列了详细的购物单才置办齐全的,几乎每辆车上都载着四套,并不是特别为某个人准备的。只有这柄手枪,是我特意按照您的回忆录上购买的,几乎跟您进入沙漠金字塔内部时使用的一模一样,包括重量、弹道与子弹规格、击发后坐力……您掂量一下,绝对得心应手……”
小来把油门踩到底,汽车以一百六十公里的时速向前飞奔着。
“我还有回忆录?天!铁娜真是无所不能……”
只要有钱,铁娜想要任何版本的英雄回忆录都没问题,就算把我描述成铁血无敌的“蓝波”或者一只手端着重机枪扫射的“舒华辛力加”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我沉默地卸下弹夹,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颗子弹,并且举起空枪,向着远处的路碑瞄准。有枪在手,杀人很容易,但要给自己找出一个杀人的理由,却是最最困难的。
小来开了唱机,是一首轻快的蓝调爵士乐,一个黑人女歌手用甜得发腻的英语低吟浅唱着,与我们此刻心急火燎赶往枫割寺的心情实在是不搭调。
我扭了一下开关,转入短波调频收音的状态,听到的恰好是美联社广播频道的最新消息——
“埃及沙漠发生毫无预兆的地震,震中在胡夫金字塔南面的另一处新开发的旅游景点,名称为‘土裂汗地下神殿’。强烈的地震将这座土裂汗金字塔直接夷为平地,原址被流沙掩埋。所幸现场并没有大的人员伤亡,请等待进一步的相关报道……”
我吁了一口气,看来铁娜没事,终于放心了,自己的拖延战术总算奏效。凭心而论,我希望与铁娜成为并肩作战的朋友,爱不爱我是她的事,接不接受权力在我,如此而已。
经过漆黑的神头镇时,夕阳已经堪堪落山,海风阵阵夹带着海鸥凄厉的唳叫声,益发让人感到北海道的冬天真是能一直寒冷到人的心底里去。
一路上空旷无人,小来把车子的速度提到极限,时速表指针直接贴到了红线区的最顶点。
我逐渐开始信任眼前这个精干的年轻人了,放心地将目光遥遥指向亡灵之塔的方向。
其实全世界每一个探险家都清楚“海底神墓就在亡灵之塔下面”,但如何进入、从哪里着手进入却一直成了不可解的谜题。以至于有个别极端的探险家,竟然商议着要向日本政府申请,把木碗舟山全部买下来,进行破坏性的开发。
一想起这个愚公移山般的伟大计划,我就忍不住在心底里笑个不停。
所谓“愚公移山”,向好处说是胸无大志、不怕困难、踏踏实实、稳步前进;向坏处说,这种“壮举”简直就是“愚蠢到家”的代名词。
拿日本政府为木碗舟山开出的天价“十五亿美金”来说,这一点倒是难不倒欧洲和北美那几个对于“海底神墓”觊觎已久的实力雄厚的文物收藏家,但每一队人马经过实地勘测考察之后,都无可奈何地宣布放手了。
我看过勘测专家提交给几大财团的最终报告,移走整座木碗舟山容易,只要四吨TNT炸药和七个月的时间就足够了,炸掉山体,向西北海岸线直接倾倒下去,省时又省力。但是,木碗舟山一带四周都是大海,从枫割寺到山脚,垂直高度为三百二十米,进入地平面以下后,防水工程是最大问题。
挖掘深度二十米与挖掘深度二百米的单位防水造价,相差接近一百倍,况且,谁都不能保证海底神墓就在地平面以下二百米之内。夸张一些说,五百米甚至一千米之内,都不一定能发现海底神墓的影子。
所以,购买木碗舟山的整体开发权,是一项拿几十亿美金打水漂的辛苦工程,谁都不敢贸然尝试。
车子驶上盘山公路,更显出小来的高明驾驶技术,每次过弯的时速都不低于六十公里。如果我不是同样的驾驶高手的话,早就被他吓得尖叫无数次了。
当然,这也不排除小来故意要在我面前表现的可能,任何人只要得到出头的机会,都会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的专长,但我不能肯定自己会给小来带来美好的前程,因为自己实在没有铁娜在报章上吹捧的那么厉害。
远远的,已经看到枫割寺的冷清正门,门外的台阶前,停着四辆属于神枪会方面的汽车。
“关宝铃会去了哪里呢?难道会像上一次失踪于洗手间的情形一样?”车子停了,我一边开门跳下来,一边用力捏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这个缠人的问题。
真的很不喜欢眼前冷清的寺门,给人一种孤凄无比的沧桑感,特别是黄昏暮色渐渐围拢过来之后,一群又一群暮归的白鸦呱呱叫着绕着枫割寺院墙外的古树盘旋着,更是令人心情沉郁。
另外四辆车子里空无一人,想必大家都一起进寺里寻找关宝铃去了。
“风先生,要不要抽支烟考虑考虑?”小来取出烟盒,恭敬地递过来。
我摇摇头,从小来惊诧的目光里,忍不住又想:“铁娜不会在自传里把我写成烟、酒、枪、赌、嫖样样精通的江洋大盗吧?”
就在最靠近台阶的那辆车轮下,我发现了一个黄铜弹壳,六厘米长,应该是改造过的信号枪子弹。
小来始终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抢着说:“这是会里的特制信号弹,看来十三哥的告警信号就是站在这里发出的。当时我正在屋顶警戒,绝不会看错——不过,按照时间顺序推断,十三哥发出信号的时间应该是他上午离开寻福园五个小时之后的事。风先生,五个小时可以发生很多事,十三哥怎么会拖到那时候才发信号?”
能发现这个问题,足以证明小来是个有脑子也愿意动脑子的人。
我可以想像出王江南的思想波动过程,在发现关宝铃失踪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向寺僧要人,并且准备挨间房子搜索。像他那样刚愎自用的人,是绝不会相信“凭空失踪”这样的事情,所以一直浪费了至少两个小时后才无可奈何地求援。
其实上次关宝铃在别墅里失踪后,我也是徒劳地忙碌了大半夜,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既定的奇怪结果。
王江南和霍克找不到关宝铃,再加上我们两个,只怕也是白费。
我坐在车头前,面向西南的大海,忽然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箭穿心局”的射击直线上,马上跳下来,向旁边闪开五步。阴阳格局的变化,绝不是仅凭肉眼、肉身就能感知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潜移默化之中,防不胜防。
小来不安地伸脚踢着脚下的落叶,时不时地抬头向亡灵之塔望上几眼。
山中的暮色似乎格外沉郁浓重,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呼吸也似乎不再轻松自如。
“小来,如果换了是你,发现同伴失踪,你会怎么做?”我希望听到不同的意见。
“我会——”小来握着双手,目光瞄向静悄悄的寺门之内。没有人进出,也没有人声,仿佛整座寺院都在山风海风里沉睡了一般。
“我会按照同伴进寺的路线,走上十几遍,尽可能地设想出可能发生的状况,以此为主线,向四面辐射出去寻找线索。别人说的话,或有心、或无意,都会产生误导作用,所以在实地寻找之前,最好不要听任何人的经过叙述……”
他的想法,与我在某些方面不谋而合,我也在揣摩关宝铃的心思,准备依照她的进行步骤实地重演一遍。可是,她留给我的资料太少了,或许……或许王江南能知道更多她与枫割寺的关系?
喜欢卖力表现的王江南,又一次在神枪会兄弟面前丢了面子,让我在郁闷之余,心里会偶尔掠过几声偷笑。
我带着小来转过寺门,进入了“通灵之井”所在的天井。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只有池子里的水荡漾着,在暮色里闪烁着闪闪的水光,并且不断地散发出浸人肌骨的寒气。不知怎的,我心里忽然记起在别墅时,总喜欢坐在干涸的水亭里的片断——
“她一定是个喜欢亲近水的女孩子,那么到枫割寺之后,会不会对这口‘通灵之井’情有独钟?”
我向前走了十几步,在池边停住,凝视着深不可测的井水。寒气汹涌扑面,身上穿的衣服根本无法抵挡这种冷冽,小来本来跟在我后面的,马上绕到一边,站在月洞门边。
水面动荡着,像是一颗永远不愿安宁平静的灵魂。
无论关于“通灵之井”的传说有多么动人,我仍旧不相信它能照出人的未来。比如,它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我打了个响指,小来心领神会地把一只近四十厘米长的电筒抛了过来,不过随即不无遗憾地提醒说:“风先生,没用的,就算用超强探照灯向井里望,都不可能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水,清澈无比,深不见底,其它什么都发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