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呢?三天?五天?一周?”
我极力要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随随便便地吹起了口哨,不料竟是关宝铃一直哼着的调子。从没跟另外一个人这么久地待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我已经被她同化了。
一直走到顶层,我抬头看着顶上的玻璃,有种紫色的海藻已经自动覆盖过来,看样子有在上面做窝的倾向。海水显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深灰色,望不到边,越看下去,越令人心惊胆战。
我知道,地球上最深的海底是马里亚纳海沟,最深点为一万零九百一十一米,位于北太平洋西部马里亚纳群岛以东。不知道潜艇进入那条海沟时向天空仰望会是什么感觉,反正在我看来,幽深的海底世界,只会让人一次比一次绝望。
一群泛着银色磷光的小鱼迅速游过来,后面则是两条身长超过三米的黑色大鱼在紧追不舍,大嘴张开,露出两排锯齿一样白森森的牙齿。
海底也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知道当我下次跃出塔外之后,还能不能平安回来?
站在塔门前,我不断地做着深呼吸,这一次我希望自己能爬到顶层的玻璃上面去,看看这玻璃是如何嵌入建筑物的,顺便考察一下它是不是足够坚固。
深海水压的破坏力大得惊人,就算万吨巨轮的合成金属甲板也会在它们的破坏下像纸盒一样被无情撕碎。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努力——”这是我做事的原则,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放弃努力。我再次跃进水里,浑身的衣服立刻被海水浸透,寒意刺骨,但我凭借着深厚的内功,提气支持,顺利地沿着塔身向上摸索着前进。
粗略估算,大概两分钟内,我就能到达塔顶,爬到那块透明玻璃的顶上去,但我的头顶陡然砰的一下撞在了一块坚硬的平面上,百会穴猛然受到极大的震动,刹那间真气涣散,海水从鼻孔、嘴巴里猛烈地灌进来。
我迅速捏住鼻子、堵住嘴巴,任自己的身体向下自由坠落。出了这样的意外,我只能暂时退回塔里去。
下坠的过程中,我一直都在仰面向上看着,却惊讶地发现,上面也有一层平面铺开的海藻群——“难道……我们钻入了沙床里,已经被海藻覆盖起来了?我撞到了什么,是海底礁石吗?”头很痛,并且无意中受了这次巨大的惊吓,信心也被挫折掉了许多。
我的身子下坠到顶层塔门之后,轻轻划动了几下手臂,再次进入塔里。惊魂稍定后,摸摸头顶,就在百会穴的侧面,已经肿起了一大块,疼得厉害。
最令人困惑的是,我究竟撞到了什么?
仔细想想,如何撞到礁石,不会有“砰”的一声出现,当时的感觉,自己是撞在了类似玻璃之类的平面上。就像困在屋子里的麻雀,拼命碰撞窗子时发出的“砰砰”声。
“会是玻璃吗?会是像头顶上这样的玻璃吗?”我沮丧地坐在台阶上,看着身上滴落下来的海水化成涓涓细流,一直向下面流去。
还有一种最糟糕的可能,是我们被卡在海底犬牙交错的礁石群里了。我根本无法钻过礁石缝隙到达玻璃上面去,唯一的办法,是绕着塔身转一周,看看能不能突破礁石的包围。如果真的被卡住了,那肯定是死路一条,连军事潜艇也无法贴近过来展开救援行动。
我郁闷地长叹一声,颇有些后悔自己要掺和到枫割寺的内部事务里来。
如果老老实实在寻福园待着,就不会生出这么多复杂变化来了。我来北海道的任务,最重要的是寻找大哥杨天的线索,或许他也正被困在某个神秘的角落里,等待别人的援手呢……而我,他唯一的弟弟,却为了些别人的琐事,莫名其妙地坠入了太平洋底。
“如果我死在这里,苏伦会痛苦吗?”我想起了苏伦,想起在埃及沙漠里,她因为我一味替铁娜死拼而生气。我知道她是真心为我好,担心埃及彩虹部队的流弹伤了我。这一次呢?她是不是因为我一直对关宝铃念念不忘而生气?
我拧了拧袖子上的水,伸手去掏口袋里的东西,钱夹、手机、钢笔、手帕,当然也包括那枚黑银戒指。所有物品都被海水泡湿了,被一股脑地堆在台阶上。刚刚被关宝铃提起大亨的事分心,竟然糊涂到连入水前掏空口袋的细节都忽视了。
此时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感冒的问题,我需要重振精神,再次游出去看看四周的环境。
“大亨?如果大亨在,他会怎么做?”我脱去外衣,皱着眉冷笑。
据说大亨对于武功和枪械非常精通,年轻时以“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成名于港岛黑道,曾经在美国海军陆战队里服役,并且获得过总统亲自颁发的黑鹰战斗勋章。
“你老了,现在是属于年轻人的时代!”我向假想中的他狠狠地挥出一记左勾拳,论武功与智慧,我不会向任何人俯首称臣。如果我下决心要抢走关宝铃,大亨绝对拦阻不住。
第三次,我进入海水中,小心地沿着塔身向上移动。
我觉得此刻的水中攀缘,跟在风平浪静的游泳池里没什么区别,根本感受不到海浪深沉缓慢的冲击和拉扯的力量。
每个有过海水浴场游泳经验的人都清楚,海浪具有非常难以抗拒的牵引力,在救生员的训练课上,这种力量又被称为大海的“向心力”。一个游泳者如果在水中发生抽筋或者脱力的突然情况,结果很可能是被海水拉扯着一直进入深水区,直到溺毙为止。即使没有恐怖的水底漩涡,单单这种“向心力”,已经对游泳新手构成了致命的杀伤力。
如果是处于超过二百米水深的区域里,这种力量已经足够惊人,轻易便能将失去动力的机帆船拉到远离陆地的未知水面,直到所有的船员被活活困死。
我在这片海水中,并没感受到任何来自海洋深处的神秘力量,做任何动作都毫无羁绊,顺畅自如。当我仰面向上望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海藻正挤压拉扯着,在我头顶形成了一个整齐的平面。
这种情形,与我在顶层空间抬头向上看时一模一样。
“感觉好像……又是一层玻璃屋顶一样啊?”我已经攀缘到了塔的外壁最顶端,很小心地向上伸手,果然摸到了一层光滑的平面,的确是一块玻璃。
“又是玻璃?哈哈,我们难道是在……一块玻璃板下面?”惊骇连带好笑,我忍不住呛咳起来,接连吐出四五串水泡。水泡升上去只有半米距离,便被这层玻璃阻挡住了,一个接一个地破裂。
转头向塔下看看,隐约看见沙床上的闪光螺、荧光沙虫发出的点点微光。这座顶面、地板都被玻璃封闭着的奇特建筑物,外观看起来就是一截巨大的工业烟囱,而不是像“亡灵之塔”那样具备塔门外的周遭围栏。
或者可以这么描述,它是另一个被削掉了围栏的“亡灵之塔”,不知因为什么力量的驱使从枫割寺下面,直接坠落到大海中。
我缓慢地翻了个身,背贴在塔身上,睁大眼睛向外看。
一条五米长的露出满嘴白牙的深海虎齿鱼气势汹汹地向这边游过来,这种生性凶猛的食肉鱼类喜欢群居生活,在深海遭遇战里,就连号称“深海霸王”的巨型虎鲨都不是它们的对手。
塔门能挡得住海水,不知道能不能同样挡住虎齿鱼的进入。我悄悄做好了下滑的准备,并且很自然地想到,如果虎齿鱼跌进塔里,正好成为我跟关宝铃这几天的食物。在水里,我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但要是在陆地上呢?它的杀伤力不会比一只观赏犬更大吧?
同时,我警觉地向它身后望着,生怕这是一次成群结队的捕猎行动,那样一来,宝塔就要变成虎齿鱼的储存库了。果不其然,就在这条鱼的侧后方大概七米外,又有四条同样体型庞大的同类倏地从深灰色的海水背景里闪了出来,嵌在头骨前方的小眼睛一动不动地直视着我。
生物学家解剖虎齿鱼时发现,这种鱼类的两腭咬合穿透力胜过点三八口径的左轮手枪发射出的子弹,可谓锋锐有力之极,但它们的大脑体积却只有点三八子弹的三分之一,并且只有视觉神经与咀嚼神经足够发达。
对付这种敌人,除了切断它们的脖子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手段能令它们失去攻击性。
我的袖子里,仍旧别着一柄战术小刀,用它来跟虎齿鱼搏斗,毋宁去用牙签干掉亚马逊河流里的超级锯齿鳄。所以,我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四条、八条!竟然同时出现了十七条虎齿鱼,并且在深灰色的动荡背景后面,很可能隐藏着更多的它们的同伙!”有资料可查的最高纪录,是在同一海域同时出现了多达六百四十条成年虎齿鱼。那次战斗,这群疯狂的家伙群起而攻,干掉了至少十五条成年黑鲨,同时还令四头幼年白鲸成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牺牲品。
我只能选择悄悄逃走,因为自己还不想这么快就被鱼群撕碎。此时我只距离塔门三米远,只要放松身子,下沉四秒钟时间,便能顺利地进入塔里。
鱼群那边的海水陡然一阵发浑,搅动起了几十个无规则的漩涡,那是凶猛鱼类发动攻击前的加速先兆,我开始下沉,袖子里的小刀也弹了出来,随时准备与虎齿鱼搏斗。
水更冷了,令我察觉不到自己是否已经惊骇得汗流浃背。
虎齿鱼向前猛扑的速度像是长焦镜头的突然拉近,尖锐的鱼嘴部位瞬间在我视线里放大了三倍有余,但接下来发生了更奇怪的事——
率先发难的那条鱼狠狠地撞中了什么东西,嘴、头骨猛烈变形,随即丝丝缕缕的鲜血开始在水中漂浮起来。它的身子也在翻滚着下坠,无力地在水里变成了自由落体。
“怎么回事?”我的手已经抓住了塔门的边缘,扭头看着这一幕奇景,实在困惑到了极点。
“嗵、嗵、嗵、嗵”连续四声,有四条鱼也步同伴的后尘,撞在一层看不见的墙壁上,用力过猛,同时进入了暂时休克的状态,落向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