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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节

  嚣张的声音,就混合在雾气里,分明有一个高瘦的黑衣人身形飘忽地出现在藤迦身边。
  我没有感受到那股强劲之极的杀气,所以,黑衣人也只是供高手驱使的走卒,而不是幕后的主使者。
  “我要见……谷野神……秀……”藤迦艰难地叫出声来,心力交瘁加猝受重伤,她的内力已经消耗殆尽,一句话分成三次,并且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
  雾气一分一合,藤迦已经被黑衣人举过头顶,丝毫不能挣扎。
  一瞬间,我集中意念,在心里重复默念:“不要动,我来救你,不要动,我来救你……”既然能读懂藤迦的思想,我怀疑自己已经能够跟她心灵相通,自己的话能够传入她心里。
  如果不断逡巡着发出杀气的人是神秘的谷野神秀,至少对我而言,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深藏在幕后的敌人终于走到台前来了,脱离开怪屋和东瀛遁甲术,或者战胜他的机会大一些。
  “谷野盟主没时间见你,把密码交出来!我要密码、密码……”黑衣人嚣张地大喝。
  雾气越来越重,充满天井之后,顺序飘入一楼大厅。
  在我看来,“下忍”犹如黑客攻击里的“肉鸡”电脑群,毫无自己的思想,只为主人的一声命令、一个眼神便轻易扔掉自己的性命,毫无价值。他们的生与死,既不能为社会做贡献,也不会令世界觉得遗憾,只相当于水底的一个气泡,悠悠浮上来,啪的破裂,如此而已。
  所以,不必将他们当作“人”来看待,他们只是一群“人肉盾牌”或者“人肉屠刀”。
  “我……没有……我要见……他……”曾贵为皇室公主、受枫割寺僧侣崇敬如天神的藤迦,突然间便沦落到狼狈受制的境地,际遇转换,比情节最跳跃起伏的电影剧本更令人瞠目结舌。
  “什么密码?谷野需要什么密码?”我读懂了藤迦的思想,却没看到任何与“密码”有关的思想片断,只有一层层急速闪回的迷宫。这种情况,足以证明她全部的思想智慧都放在推理迷宫的路径上,根本没有余暇思考别的东西。
  “那你去死吧——”黑衣人大笑着,吹动雾气,露出蒙着黑纱的长脸。
  这是他第一次暴露出自己的确切位置,并且雾气分合的间隔非常短暂,但这已经足够了,我的刀脱手飞出,用的是中国武术里的“镖枪”招数,以刀代枪,呼啸而去。
  双方对敌,最重要的是临阵应变,特别是冷兵器格斗中,高手永远都能掌握战局。
  我已经夺到了距离最近的两柄长刀,伏身向外冲。中国武林对于刀的用法,已经研究到深入骨髓的地步,“什么场合、哪种敌人该用何种刀法、身法”都有最细致明确的界定。
  我此刻施展的,是处于下三路攻击“地躺刀”与上三路攻击“乱披风刀”之间的一种刀术,出自少林寺,后来被著名的北平江湖豪侠“大刀王五”改良,最终命名为“回旋斩”的双刀刀法。以攻击敌人的腰带到小腹这段身体要害为主,不要姿势美观,只求一击必杀,将敌人开膛破腹。
  一瞬间死于刀下的忍者超过二十人,我要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所以,当我再次丢弃同时卷刃的双刀时,已经冲到黑衣人面前,探手握住了他腰带上插着的那柄长刀,“呛”的一声脱鞘而出。
  雪亮的刀光,映在黑衣人的脖子上,一柄将他喉结对穿的长刀,仍在不停地嗡嗡颤抖着。
  我接住藤迦的身体,挟在腋下,顺手一推,黑衣人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背后主使的人,是谷野神秀吗?我能感觉到,有个极其危险的敌人,就在左近,随时会出现。”藤迦需要救治疗伤,等她的血流干了,一切秘密终将化为泡影。
  “不……不是……他是我们的……朋友,我怀疑是……是……”
  对话的同时,我带着她迅速退出天井。此时最好的办法是去见象僧,而不是奔回小院,把战火燃烧到关宝铃身边。任何人都不如她的安全重要,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们穿行在茫茫白雾里,头发和眉睫在十步之内便被雾气打湿。要见谷野神秀,必然是奔向东南方向,我陡然感觉,有某种巨大的力量从侧前方的高处俯冲而下,如同一只发现猎物后全力扑击的猛禽,带着惊心动魄的汹涌杀气。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手里的长刀舞成一片光幢,挟着藤迦直冲向前。
  白雾里不知埋伏着多少凶险,或者后退一步、闪避一步,就会恰恰跌入忍者们设下的埋伏。
  这是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枫割寺,一个二十一世纪日本法制社会的著名佛寺里,不过却没有警察、没有法律、没有枪械,只有倒退二百年之后的冷兵器厮杀格斗。并且,我面对的是毫无理性更没有人性的忍者,一群被教授以武功的“奴隶”。
  “是‘声色犬马鬼面伎’?”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藤迦的思想,不必她开口说一个字。
  杀气散了,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窄的十字路口,顿时感觉不妙,因为这很明显是一个“四面楚歌”的布局。虽然在东瀛遁甲术里,不一定是这个名称,但凶险格局完全相同。
  “小心……对方好像……比谷野——”
  我低下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思想,别说话,敛气疗伤,或者我们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四面楚歌局”脱胎于汉军师张良的《仙机卷》,当年韩信就是用诱敌、设伏的手段,将霸王项羽引入了四面八方没有可供隐蔽遮挡的垓下,牢牢困住。
  如果没有这些挥之不去的白雾,我应该能发现布局者就在附近的某个制高点上;如果没有带着重伤的藤迦,我可以发挥轻功,以快制高,先把布局者格杀;如果……
  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当一阵枯涩的弹拨乐器声从正前方一路传来时,十步之外,雾气里隐约出现了一队脸色雪白的女人,全部赤裸着左肩,露出白花花的胳膊。
  鬼面伎是忍者门派的一种,“声色犬马”四个字,则是被中国人后加上去的,因为这一派的忍者,最擅长把真正的杀机隐藏在装神弄鬼后面。
  “我快要……死了……”藤迦苦笑起来,伸手撩开脸前的头发。手上是血、脸上是血、头发上仍旧是血,只是她似乎突然变得有了精神。
  “一千年……想想真是足够漫长了,漫长得让我开始厌倦了生命,厌倦在蜗居在蝉蜕里的日子。现在,我终于能够随意地舒展身心,遨游于天地之间,可以去寻找师父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
  她的语气流畅了许多,但我明白,如果一个人重伤之下猝然好转,肯定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没有经过漫长等待的人,不会理解一下子脱困时的喜悦,师父说过的‘当头棒喝、一朝顿悟’,我现在终于领悟了……”
  那队女人笔直地向我走过来,身上的白衣随风飘展。
  下一秒,是真正杀戮的开始,即使是挥刀冲下这群手无寸铁的女人。我深吸了一口气,左侧、右侧、身后也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我并没有扭头去看,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正前方,因为我在任何情形下,都不会选择转头或者退后,只会一直向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还没有告诉我哪里是迷宫的入口呢?”我的刀尖,指向身前两步的地面。
  “入口……”藤迦迷惘地反问了一句。
  从她的思想里,我只看到错综复杂的迷宫,却没弄清迷宫外围的情况。至少应该存在某一个封闭着的门户,以阻隔海水的进入对不对?就像在邵黑的遥感中,那两扇应该是由莲花钥匙打开的门。
  “对,入口——”
  锐器划破空气的声音骤然响起,不过却是在我身后。我鼻子里闻到的,是夹杂在十几种动人檀香里的腥味——淬炼过剧毒的刀刃发出的独特气味。
  我向前猛冲,那队女人的白衣呼啦啦地飞扬起来,衣服下面显露出来的并非美妙迷人的胴体,而是一大群面孔狰狞、刀锋耀眼的侏儒杀手。近距离的格斗迅速展开,没有任何顾忌的杀戮,让我逐渐忘记了真实时间的存在。
  以杀止杀、以暴止暴,本来就是原始社会里赤裸裸的生存原则。不可否认,日本民众当中,也有热爱和平、喜欢与中国人平等交往、友好互助的正常人,但身边这群野兽一样的忍者里面,却绝不存在那种人。
  “对,我没看到进入迷宫的入口,但师父说过,沿寒潭向下,一定能找到‘海底神墓’……他从《碧落黄泉经》上领悟到的,已经全部传给十大弟子,却真的并没有提到入口……我不知道,我的头好痛……”
  藤迦挣扎了一下,一蓬不知属于侏儒还是女人的热血扑面而来,喷在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