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上至少站了十几个人,全部荷枪实弹,其余队员则塞满了那道窄窄的楼梯。那东西已经不在了,我长出了一口气,完全放下心来。
何寄裳靠在窗口,抱着胳膊,面色无比古怪。
“风,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死的?”飞鹰挥动着手枪,显然对何寄裳起了疑心。他的脸色明显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眼袋和黑眼圈也浮现了出来。
梁威走过来,伸手捡起地上的青蛇,我这才发现,它已经断为三截,伤口处整齐得像被一柄利刃飞快地切削而过,环形骨骼的白茬非常刺眼。看得出,梁威非常疲惫,弯腰、起身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而滞重。
我收起空枪,抹去了耳畔的蛇血,向飞鹰笑了笑:“没事了,似乎跟石墙那边发生的怪事差不多,有一股邪气撞进来,杀了他们三个。大家请先退出去,我跟何小姐有事情谈。”
飞鹰闷哼了一声,向身后挥手,队员们立刻有秩序地退了出去。
我拍着梁威的肩膀:“你该好好睡一觉,太疲倦的话,会影响大脑思考问题的能力,没什么好处。我们的路还长,以后倚仗你的地方多得是呢!”
梁威一笑,露出被香烟熏黄了的牙齿:“我知道,只是担心小关的下落。如果他在,临阵应变的能力会胜过我。”
他黝黑的额头上,布满了长短深浅的皱纹,忽然转向何寄裳提高了声音:“云南五毒教与蜀中唐门,是江湖上最擅长下毒杀人的两大门派,手法干净利落,无可匹敌,而且杀人之后从来都是坦然承认,绝不推诿,这一点,历来受江湖好汉敬重,对不对?”
何寄裳冷笑:“对。”
梁威老老实实地鞠了一躬:“谢谢。”然后转身下楼,他的话,无疑是在开脱飞鹰对五毒教的疑心。
飞鹰抬起左手,抚摸着自己粗糙的面颊,断指的位置光秃秃的十分刺眼。
“风,也许,我们该离开这里了,你说呢?”他沉吟着。
我沉默无言,如果能跟何寄裳合作,把村寨当成一个落脚点,将会对探险过程大有裨益。前面的路不知道还有多长,总得有一个可以补给必需品的基地才是。
窗外,飞月牵着那小女孩的手,出现在大路上,不知不觉,我们三个的目光都集中在小女孩的身上。她的头发已经洗过,被飞月细心地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子,垂在肩后,辫梢上还用大红绸带打了两个鲜艳的蝴蝶结。
飞鹰忽然咳嗽起来,涨红了脸,双眉怒张:“风,那个小女孩很古怪!”
何寄裳倏地旋身,冷冷地盯着飞鹰,像是要一直看透他的五脏六腑。
飞鹰的手不自觉地又摸向枪柄,身子也慢慢僵硬挺直,如同一只遭遇劲敌的老鹰。
“五毒教曾有一种炼蛊方法,叫做‘逼神穿心术’,如果你怀疑某个人被蛊术控制,可以将对方架在烧滚的香油锅上方炙烤。一般蛊虫闻到香油的诱惑味道,便会从人的七窍八孔里爬出来,跌在油锅里。你要不要也拿她做个试验?厨房里有柴、有锅、有香油,随时可以进行。”
何寄裳的话里带着淡淡的嘲讽,虽然年龄相差不大,但她在江湖上的辈分要高过飞鹰很多,谈到下毒用蛊,飞鹰更是落在下风。
“你以为我不敢?反正已经死了三个人,不差再多几个!”飞鹰大笑,手指不断地摩挲着枪柄。
“再多几个?对,只怕你没有胆量——”何寄裳左手按在嘴唇上,发出一声奇怪的口哨,跟平时的口哨声完全不同,不是“吱”声,而是类似于乡下人赶猪放羊时的“唠”声。
飞鹰笑声还没有完全停息,后窗“噗”的一声被挑开,距离窗口最近的蒋光身体一下子凌空弹起,射出后窗。“嗒”的一下,后窗又落下来。
“什么?”飞鹰的枪瞬间出鞘。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个字都不想说,慢慢走向东窗,看着飞月牵着那小女孩站在阳光里。飞月换了一身灰色土布衣服,袖口、裤脚都紧紧扎起来,棒球帽檐向后,拢住了头发,越发显得年轻洒脱。
“年轻的女孩子,穿什么都好看。”何寄裳低声叹息。
她也曾经美丽过,像朵盛开的花,在对大哥的等待中逐渐枯萎。我相信如果能见到大哥的话,她还会重新变得年轻而美丽。
“何小姐,我知道苗人死后有‘虫葬’的习俗,但能不能请你尊重汉人的习惯,留下李老爹的身体?”
刚才蒋光的身体之所以消失,完全是护寨神在作怪。体形庞大的食肉蟒蛇,每天需要的进食量非常恐怖。后窗第二次弹起时,飞鹰也明白过来,小心地后退,免得被护寨神误伤。自始至终,我都没看到它的真实面目,但有何寄裳在旁边,它是不会凶性大发,胡乱伤人的。
第248章 古洞圆柱
李尊耳和李康是一对老实人,我不想伤害他们的宝贵感情,从而在李康与五毒教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苗人的‘虫葬’和藏人的‘天葬’都是人类最神圣的解脱方式,比你们汉人的火葬、土葬更纯洁。好人升天堂,坏人下地狱,相信他们的灵魂一定会在护寨神的庇佑下加速进入轮回转生之中,这样不好吗?”
她是苗人,永远不可能深刻理解汉人的某些习惯。
“给我个面子,留下李老爹的身体,我先替李康多谢你。”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
何寄裳看着我的脸,忽然长叹:“好,你果然……跟他一样,很多时候,坏人的身体也不准护寨神食用,到底为什么?你们汉人行事可真是奇怪之极。”
她又发出那种奇怪的口哨,相信护寨神不会再次出现了。
飞鹰受了冷落,但碍于我的面子,不好发作,愣在一边。
“逼神穿心术”是苗人中的炼蛊师对决中经常用到的手段,不过被实施这种手段的人,不死也得落下伤残,变成战斗的牺牲品。如果那个小女孩没有特别诡异的行为发生,我不希望采取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
“她没中蛊,或者说,没中苗人的蛊。”何寄裳若有所思地向窗外望着。
我跟飞鹰都没有反驳,作为曾经的五毒教圣公主,她的话,是绝对的真理。
“其实,除了江湖中盛传的苗疆蛊术,天下还有很多秘密的门派,可以通过异术操控人类的灵魂,只是涉及的范围很小,没有人注意罢了。在川、贵、云、藏四地,蜀中唐门的人始终活动不止,而他们驱魂夺魄的手段,也是极尽巧夺天工之妙,不得不令人佩服。特别是这一代的年轻高手,至少有十位以上,名声不响亮,手段却无比高明。”
她说这些话时,语调平淡,神情严肃,我能感觉到,她对“蜀中唐门”这一派始终是深为忌惮的。
“这里是川藏交界,难道唐门的力量能延伸得这么远?”飞鹰半信半疑。
“为什么不能?”何寄裳反问,抬手拢了拢头发。她那么骄傲,对任何敢于质疑自己的人都不屑一顾。虽然是粗布衣裙,素面朝天,但仍然带着昔日五毒教圣公主的威仪。
“不能”的理由,我也可以试举一二——
早在唐朝末年,建派不足一百年的“蜀中唐门”用毒手段残忍、杀戮过重,遭到了江湖上三十个异能教派高手在泰山“观日峰”顶的联合诅咒:“人丁零落,千年不续;杀江湖上一个好人,自己门派便损失一女;杀十个好人,则损失一丁。”
在泰山日出的刹那,三十个人心尖的三十滴血,汇集在武林至宝“乾坤生死壶”里,让诅咒得以持续一千年。从那天开始,唐门的人丁便迅速凋零下去,甚至几代人中都没生出一个男丁,导致唐门大权一度必须由女孩子继承,然后招赘男人入阁,生下的孩子改为姓“唐”。
唐门的野心、手段、机遇都到了可以一统天下的地步,可惜就因为这个古老的诅咒,越是在江湖上闯荡出巨大名声的年轻高手,便越容易半途夭亡,十几次让本派统一江湖的大计落空。正因如此,唐门才被逼得牢牢盘踞在川中而不敢分散有限的力量,向外省扩张。
飞鹰没再开口辩驳,转身下楼。
“他死心了吗?”何寄裳淡淡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