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叔没有从我脸上看到惊骇莫名的表情,微微有些失望。
歌声混杂在水滴声里,略受干扰,让我无法准确地判断那是不是苏伦的声音。我走向示波器,轻轻旋转着声道分离按钮,希望能将干扰降到最低,但并不成功。那两个音源相距太近,同时被收集器接收到,根本无法彻底分开。
卫叔的单眼皮垂了下来,也是一副无端受挫的表情。
“是不是苏伦?”顾倾城撩了撩长发,剧烈起伏的胸口慢慢恢复了平静。她的左腕上戴着一块新型的欧米茄镶钻表,夜光指针泛着淡淡的荧光。
我摇摇头:“无法确定。”
此时此刻,我必须保证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百分之百精确,才不会对他们两个造成误导。
卫叔与顾倾城对视了一眼,马上拿起对讲机,低声吩咐:“洞口的人听着,立刻向洞内探索,注意一切可疑线索,援兵马上就到。”
这个决定并不明智,但顾倾城没有反对,我最好也保持沉默,不能越俎代庖。
“我去看看。”卫叔做了个无意识的动作,双手互拍肘尖,接着手掌下探,按了按左右裤袋的位置。这一连串动作,无疑表明,那四个地方都藏着武器,是他每次出发前必须要检查的项目。
他的手掌白皙修长,与粗粝冷漠的外表极不相称。
顾倾城默默地点头,退后一步,给他让路。
“如果那是苏伦就好了——”卫叔匆匆离开后,顾倾城忧心忡忡地放下耳机,低声长叹。
我也很希望是她,重新戴上耳机,反复听着,最终无法确定。如果是她,怎么会唱这首英文歌?在此之前,我很少听苏伦唱英文歌,相反作为冠南五郎大师的高足,她的日语老歌唱得低沉婉转,我曾有机会欣赏过。
顾倾城轻弹着指甲,迷惑不解地自语:“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在最新得到的声音资料里,已经没了歌声,只留有一种奇怪的“沙沙”声。听了一分钟后,顾倾城骤然脸色大变:“风,这种声音,应该是蛇类爬行的动静……难道山洞里的蛇正在蠢蠢欲动?现在还没过中国农历的惊蛰,蛇虫的冬眠还没有结束,这怎么可能?”
不仅仅是“沙沙”声,还有另外一种“咝咝”声,那是行动敏捷的蛇类在急速吞吐蛇芯的动静。从声音判断,那是一群数量惊人的蛇,保守估计在七八百条,甚至上千条。
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洞外有龙格女巫无处不在的追杀;洞里有石柱迷宫,迷宫尽头,竟然还有大堆的毒蛇拦路——
顾倾城打开灯,关切地望向我。我不想让她再次担心,马上绽开满脸的微笑:“这只是些小问题,我们坐在装甲遮蔽的吉普车里,再凶猛的蛇也鞭长莫及,对不对?”
她的考虑足够周全,已经有应付毒蛇的办法,我只是替她说明而已。
顾倾城跟着笑了,洁白的牙齿像是刚刚盛开的牡丹花,再加上唇若涂朱,整个人散发着说不尽的万种风情。
“风,看到你重新振作起来,我太高兴了。”她的笑,如同冬夜里的暖流,持续温暖着我的心。把“五湖”古琴送给她时,自己并没想到将来有一天要借助她什么,误打误撞,今天她竟然成了我困境中的唯一强援。
帐篷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从小窗户里向外看,卫叔带着四个人匆匆奔向隧道入口。
我脑子里急速转了几个圈,立刻做了决定:“顾小姐,我跟过去看看——不,我们一起过去,或许以你的智慧,能发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女孩子都喜欢听赞美的话,深沉睿智如顾倾城,听我这么说的时候,脸上也情不自禁地堆满了甜蜜的微笑:“好,我们走。”
夜风冰冷刺骨,营地距离隧道入口约五十米,等我们出了帐篷,卫叔已经快到入口了。
我隐瞒了要顾倾城同行的真正原因,如果龙格女巫卷土重来,营地里的人是否能保护她的安全呢?在我身边,至少我会全力出手维护她,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替她挡住危险。
“南风天不会太长,或许明天就能转为北风,咱们一定能顺利通过隧道。嗯,家兄曾说,十六架古琴的集体报价超过两亿,希望这次能满载而归,你我各有所得,怎么样?”她裹紧了衣领,满怀憧憬。
我不相信她是个贪财的人,跟市井俗人顾知今完全不同。不过,隧道那边有任何珠宝我都不会起觊觎之心,宁愿都送给她,前提是她能顺利地通过地下通道运回港岛去。
“没问题。”我答得很爽快。
刹那间,她有些怅然若失:“风,难道你对金钱财富一点都不动心?上次敢把价值连城的古琴随手送人,这一次,竟然只求人而不求财。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像你这么豪爽的人,真的是绝无仅有了。”
风卷起她的长发,翩翩飘飞,如烟如雾。如果被飞鹰看到这一幕,肯定心痒难耐,要展开猛烈的爱情攻势了。
我报以微笑:“金钱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一生中有很多东西比金钱更珍贵。”
顾倾城一声长笑:“很多人都这么说,但真正像你一样,说到做到、言行一致的男人,万中无一。大部分男人都只是纸上谈兵而已,利字当头时,才不管自己许诺过什么,牢牢抱着钱袋,死不撒手,比如家兄那样的人。”
听当妹妹的如此褒贬哥哥,我忍不住长叹:“老顾听你这么说话,岂不伤心死了?”
“实情而已,只要有钱就够了,他才不会伤心。或者说,他已经阅尽男女世情,早就变得刀枪不入,只有他令别人伤心的份,别人再也伤不到他了。”说到哥哥,顾倾城的语速立刻加快,脸上重新布满笑容。
当年的顾知今,家境优越,风流倜傥,曾是港岛四大钻石王老五之一,但后来屡遭爱情挫折,伤透了心,痛定思痛,抛开“感情”两个字,只谈“性”,不恋爱,终于修成不败金身。情场、商场双线作战,年年双线飘红,左右逢源,成了港岛年轻人的楷模。
我跟他是两条路上的人,没有任何共同点,所以大家很多时候,只谈生意,不讲友情。而顾倾城给我感觉完全不同,与她谈话非常愉快,几乎忘记了这是在穷山恶水的西南边陲。
回头遥望营地,探照灯的强劲光柱横扫一切黑暗,不时地将抱着冲锋枪的哨兵照得浑身雪亮。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件事一点不假,飞鹰原先带的那支人马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够专业,只是临时集合起来的散兵游勇。
我们到达隧道入口时,卫叔正铁青着脸,握着对讲机踱来踱去。
他的身边只有刚刚带来的四个人,原先的四名队员已经听他的吩咐,提前进入洞里。
“没有回话,也没有灯光,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他自言自语,接下来又一次呼叫,“你们去了哪里?赶紧回话、赶紧出来!出来!”
隧道旁的石壁上悬挂着四盏聚光灯,发出的白光非常刺眼。那四个人进入洞里的距离不会太远,即使没有对讲机,大声吆喝,他们也该听到了。
洞里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电筒的光芒,更是匪夷所思。
“卫叔,里面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顾倾城沉吟着。
卫叔双手高举,像只即将发怒的大猩猩:“你们四个,马上通知营地里的人,紧急行动,进洞找人。”他肯定在懊悔自己为什么要发出“进洞”的命令,平白无故损失四个人,对他而言,绝对是迎头一棒。
我及时伸手,拦住了即将跑向营地的四个人:“卫叔,没用的。他们在一分钟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以我的估计,洞里发生的事绝不是人力所为。半夜盲目行动,只会造成更大的损失,不如等到天亮再展开行动。”
失踪者真正离开我们的视线,只有一分钟多一点的时间。如果不是瞬间爆发的强大外力出现,他们至少能有机会发出告警的枪声。
“卫叔,冷静些,风的话有道理。”顾倾城拿过其中一个队员手里的电筒,向隧道里照了照,那些巨大的石柱黑魆魆地默然矗立着,地上没有任何打斗留下的痕迹。
卫叔不愧是老江湖,只一瞬间便由盛怒转入冷静:“算了,你们四个退回营地去,跟其他警戒哨合在一起,暂时放弃洞口这边的警戒,一切等天亮再说。”他摸着自己的下巴,眯着眼向洞里凝视着。
我清醒地认识到,石柱后面必然隐藏着更加诡异的东西。就像古代的灵芝仙草旁必定有毒蟒怪兽守护一样,我们要去的地方,一路上肯定也会充满艰难险阻。如果没有顾倾城的出马,这次探险行动早就提前中止了。基于这一点,她才是我前路上的最佳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