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她身边“嘎吱”一声停住,根本来不及熄火,我已经纵身跳下来:“他在哪里?还活着吗?”
这些荒唐而突兀的话,若放在平常环境里,一定会引人发笑,但现在她和我都毫无笑意,连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在,走。”她牵起我的腕子,向里面第二座帐篷直掠过去,这时才见缝插针地加了一句,“你好吗?”
我只笑了笑,嗓子眼里焦渴得像要冒烟一样,一进帐篷,首先看见侧面桌子上的一大杯水,忍不住探手抓过来,就要向嘴里倒。那种药丸像是效果最猛烈的干燥剂一般,四十分钟内已经抽干了胃里的所有水分,现在我只希望跳进一个冰凉清澈的大湖里,仰面朝天喝个痛快。
“不行,你现在不能喝水,得等药效过去,否则会把五脏烧烂。”顾倾城按住水杯,脸上突然现出极度痛苦的表情,按在杯子上的手指也在微微颤抖着。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两臂肌肉一阵僵直,缓缓地放下水杯。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那些药物的特效与毒性一定会成正比。
顾倾城翻起手腕看了看表,歉意地笑着:“还有半小时,药效就能过去,那时候,就算把营地里的淡水全部喝掉,都没人拦你。”
坐在帐篷一角的卫叔突然轻咳了一声:“风先生,你能回来就太好了,这位席勒先生的身体到了朽木难支、油尽灯枯的地步,我的功力很难传入他的‘膻中’、‘丹田’等中枢脏腑——”
他的身边是一张仓促间搭起的行军床,白色的床单凌乱铺着,席勒侧向躺着,蜷着腰,像一只疲倦的龙虾。
卫叔的右手一直搭在席勒的后颈上,自己也是满脸倦容。从顾倾城来电话到现在,已经过了近一个小时,任何人这样连续不断地替别人输送内力,都是一件极其辛苦的工作。
我走近床前,拂开席勒额前湿漉漉的乱发,左掌试探着贴在对方的太阳穴上。假如无法从颈后“大椎穴”传送内力进去,我还可以从两侧太阳穴、头顶百会穴着手,只要他是个正常人,就一定能够依靠我的内力生存下去。
席勒慢慢睁开眼睛,眼珠滞涩地转动了几次,虚弱无力地叫了一声:“风……风先生,又见面了……”他脸上勉强堆起微笑,依稀还能看到原先骄傲不可一世的样子,只是几周的昏迷下来,头发、胡子疯长,如同荒芜许久的耕田,毫无神气可言。
“对,又见面了,苏伦去了哪里?你还有印象吗?”我加快了气息输送速度,通过太阳穴刺激他的脑部活动,让他能变得更清醒一些。
这些话,顾倾城必定也早就问过了,因为这是任何人看到他苏醒后唯一关心的事。
席勒摇摇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事都记不得了……抱歉……”
他的唇也干裂了,有淡淡的血丝渗出来,动了动肩膀,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以他足够强悍的身体素质,就算昏迷再长时间,也不可能羸弱至此,我相信在苏伦失踪的时候,他一定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打击,才导致身体严重受损。
我拍拍卫叔的肩膀:“让我来吧,请先去休息一下。”
第289章 席勒的讲述
帐篷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腐朽气味,应该都是从席勒身上散发出来的。
卫叔站起来向旁边挪开的时候,身子都有些僵硬了,紧紧地皱着眉,连续做着气沉丹田的深呼吸动作。
我把手伸向他:“卫叔,你的内力包容阳刚、阴柔两大特性,本来应该非常奏效的,怎么会一小时多的时间还劳而无功?”
他会意地握住我的手,一瞬间,两个人的内劲从掌心里一吐即收,做了一次小小的无形碰撞。卫叔的内力深不可测,犹如月圆之夜的大海波涛,滚滚而来,感觉不到尽头。
“竟然是阴阳神力?风先生,你身体里蕴含着日本人的武功?”他惊愕地退了一步,立即撒手。
这一次,连顾倾城也愣住了,不过仅仅一两秒钟之后,她已经迅速明白过来:“唔,是北海道枫割寺里的布门履大师——风先生,你是他的嫡传弟子吗?”
布门履大师传“阴阳神力”给我的那段经历,被藤迦复活的震撼场面所掩盖,所以在北海道之旅的漫长过程中并不起眼,他们如此惊讶,只不过是觉得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不该拥有日本人的武功而已。
“我不是他的弟子,那些事,我不想再提了。”枫割寺那些事解释起来非常复杂,我不想为此分神。
卫叔的内功中夹杂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一种刚猛如铁、炽热如火;另一种阴柔似絮、酷寒似冰,每一种都有二十年以上的修炼深度。唯一不足的是,他并没有把两种力量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达到水火共济、寒暑交融的境界。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成功地输入席勒的丹田气海,也只会害得对方遭受冷热夹攻,不死也要重伤。
武功一道,博大精深,完全在于个人领悟,自身资质的重要性远远大于修炼时间的长短。我敢断言,以卫叔的资质,现在这种状态已经是他能够达到的极限。
我客气地向着仍然处于错愕中的顾倾城:“顾小姐,请帮忙准备一大碗浓缩的参汤,我想席勒先生需要补充一些液体,而不是任何药物。”
顾倾城脸颊一红,顺从地点点头,与卫叔一起走了出去。
中医最讲究“人参吊命”,对于一个快要死掉的人来说,一株名贵的千年人参能够神奇地延长他的寿命,甚至能把人从鬼门关上救回来也未可知。我不清楚探险队的装备里有没有携带人参,但以顾倾城的能力,往往能够变魔术一样拿到我需要的东西。
当然,兴奋剂类的毒品能够达到比人参更明显的效果,或许卫叔、顾倾城更喜欢使用这种非常手段,但那是“杀鸡取卵”的招法,结果可能是皆大欢喜,也可能是令席勒瞬间毙命。只要有一线希望,我更愿意用比较柔缓的方式,保留住席勒的性命。在我的直觉中,他不会仅仅是生物学家那么简单。
“我……有些话要单独告诉你……”比起在北海道时,席勒瘦了很多,喉结显得格外凸出。
我的双手分开按住他的左右太阳穴,阴阳神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去,三分钟之内便有了效果。他撩开身上盖着的薄被,挺身坐起来,眼睛里也重新充满了倨傲的神采。
“苏伦是怎么失踪的?我只想听这些。”我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迫切地想听到真相,现在大家真的都没有多少时间可浪费了。
“我正是要告诉你这一点,苏伦是那么优秀的中国女孩子,在她身上,我找不到哪怕是一丁点的缺陷。风,如果有机会,我会努力表现自己,不会输给你,至少在她嫁给你之前,我——”
没想到他一旦恢复体力,先说的竟然是这些长篇大论的废话,我双掌微微加大力度,气息加强,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用力甩头,企图挣脱我的束缚。一大绺金发陡然从我们中间飘落下来,随即又是两绺,其中一绺更是飘落在我小臂上。
他愣了,蓦地提高声音尖叫着:“风、风——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我放松了掌心里的压力,一个字一个字地、冷静而缓慢地重复着那个问题:“苏、伦、是、怎、么、失、踪、的?”
“呼啦、呼啦”两声,帐篷顶被劲风鼓动,抖落下一阵纷纷扬扬的尘土。风从门帘下扑进来,停留在我小臂上的头发翻了个身,打着旋飘然落下。
席勒怔了怔,大口喘着气,梦游一样地举起双手,按在自己头顶,眼神绝望如陷入枯井的困兽。
“那是我的头发,它们不会无缘无故落下来,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到底做了什么?”他小心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只是轻轻一带,满把金发被无声无息地连根拔起,头顶立刻出现了三四个硬币大小的空白。
“啊——”他撕心裂肺一般大叫着,身子一挺,从我掌心里挣脱出来,再次鲤鱼打挺落在地上,赤着脚向外跑。我只能一掌砍在他的后颈上,令他暂时陷入昏厥,以免过度激动后再出别的意外。
我把席勒抱回床上,替他盖好被子,无意识地拂过他下颌上的柔软胡须,也是应手而落。他的身体百分之百是发生了本质的变化,这种毛发大面积脱落的情况,只出现在遭受了过度辐射的前提之下。
“强辐射?与‘捕王’归洛相同的遭遇?那么,苏伦呢?难道、难道——”
一阵燥热在我胸膛里瞬间炸开,这是我最无法容忍的结果。
人类探索到了辐射的存在,把这种奇异的力量大范围地引入到疾病治疗之中,但有一点是所有病人都不知道的,那就是直到今天为止,任何国家和医疗机构并没有真正控制得了辐射技术。当诸多光疗机器用射线杀死癌症患者体内的病毒细胞时,对正常细胞的损伤更是触目惊心。
我援引上面的例子,只是想明明白白地再次告诉自己:“假如苏伦也遭到了强烈辐射的话,等我找到她,她已经是——”
大哥、苏伦先后都有了这种与强辐射近距离接触的传闻,苏伦的武功当然无法跟大哥相比,所以现在很可能与席勒一样,陷入了极度危险的状况。在那个幽深的地下宫殿里,没有人替她运功续命,她能等到我们赶来救援吗?
不知不觉中,我身上的衣服全部被冷汗湿透了,衣领也湿漉漉地贴在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