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洛茨基认为,革命成功了,只是一个过程中的一个细节,失败了,就够载入史册永垂不朽。”
我说完,不再看她的脸,伸出手抓住了落水管,企图借力搭上晾衣架。事实证明,并非一切元素都是必要条件,现实不是益智游戏,那根落水管骗了我,当我抓住它并松开另一只手时,它发出了沉闷的断裂声。我向后仰去,这一刻我几乎看到了她的瞳孔在收缩,脸上怎么会有一种兴奋的表情呢?
我闭上了眼睛,尽管尼龙绳的一头还被她握在手里,但凭直觉我就知道这玩意儿已经失去了作用,她抓不住绳子,或绳子承受不住我的重量。我将成为自由落体,抱着对革命的领悟掉落在地上。
三秒钟后,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半空,落水管的断点在我的头顶上方,下面还连着。这样,我就像抱着一根旗杆在空中晃悠,又像一个撑竿跳高的运动员定格在半空。我的脚死死地踩住水泥条,分散着身体的重量。我说:“把我拽回去!”她茫然地望着我,这时我发现她手中的尼龙绳已经掉落,垂挂在我的腰间。
我大喊:“救命!”落水管继续发出嘎嘎的声音,随时都会断裂。她还站在窗口,当我喊到第三声救命时,她如梦初醒般地向我伸出了手。
后来她说:“刚才那一瞬间我灵魂出窍了,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眼前是黑的。”
我喝着她买回来的啤酒,问:“你想告诉我什么?神秘现象?癫痫?”
“是幻觉吧。我是个经常会产生幻觉的人,你有过类似的感觉吗?”
“吸大麻时候有过。”我说,“也就那么一次。”
“和大麻不一样,大麻让你舒服,幻觉只是副产品。”她说,“就是在一瞬间意识停顿了,眼前的东西全部崩塌,变得像布景一样。”
“所谓呆若木鸡?”
“进入异次元空间。”她说,“以后还会有这种情况的,你得小心点。”
“没关系,五分钟之后我连心有余悸都过去了。”我说,“不过,你说对了,刚才那一瞬间,你身上确实有一种盲人过马路的气质。不仅仅是做爱时候。”
我喝空了啤酒罐,将其捏成不规则的哑铃状,瞄着四楼的窗口扔了下去,过了很久都没听到罐头落地的声音,不知道它飘到哪里去了。“还是到楼下去找锁匠吧。”我光着身子往外走。
终于有了一点进展
老星决定向齐娜求婚。不知道他们睡过多少次,睡过了要结婚总之是件好事,但他好像是吃错了药,竟拽着我去了小广东的中介公司,齐娜正在里面和小广东接吻呢。老星大概是妒火中烧,说:“锅仔让我来问候你。”齐娜勃然大怒道:“滚出去!”五秒钟之后老星和我一起踏上了回寝室的路,听到身后传来小广东和齐娜哈哈大笑的声音。
像是应景似的,在我们快要走到学校大门口时,下起了暴雨。雷声滚滚,天色暗得没有边际,随着雨水倾盆而下又一点点变亮。我和老星躲在杞人便利店的遮阳棚下,各要了一听可乐、一包烟。
杞杞仍然是面无表情地坐在柜台后面看电视。很巧合,电视里在放一部莫名其妙的剧集,男主角将一个戒指奋力扔向大海,大概是失恋了。
老星说:“非得这么干吗?”
“你买戒指了?”
他像是掏零钱一样从裤兜里掏出一个丝绒小盒子,里面有一枚黄澄澄的戒指,款式相当老土,但看上去分量很足,还带标签和发票的,看来是新鲜出炉。
我捏起戒指看了看,说:“现在都流行铂金带钻的。”
老星说:“带钻的我肯定舍不得扔了。”
我说:“你也是脑子进水了,求婚跑到小广东那儿去干吗?你不会把她叫出来吗?”
老星说:“第一,我叫了她三次她都说没空,只有我去找她,能找到的地方只有那家破公司。第二,我觉得在这种场合下,她的选择更具有说服力,将来不会后悔。当然,我没想到场面这么不堪,你说他们接吻为什么不关门呢?”
我长叹道:“因为这种场面才是真的有说服力。”
我们几乎是同时把烟蒂弹到了路边的水坑里,同时又点起一根烟。雨水不管不顾地从天而降,杞人便利的地基低于街道,大概比排水窨井还要低一点,水很快就漫了上来,杞杞站起来,脑袋伸出柜台看水势。我顺手撸了撸这孩子的后脑勺,这几年没见过他把脑袋伸出柜台。他的头发蓬乱,我把它撸得更乱了些。他被我撸过之后,人还是趴在柜台上,却缓缓地扭过头来瞪了我一眼,缓缓地收回身体,又坐到了原来的地方。
我不是那种喜欢撸人脑袋的家伙,这一下纯粹是出于手顺。撸完了我就知道不对头,他头顶上有一块是软的,像小孩的囟门没有合拢的手感。
我问:“杞杞,你头顶上怎么回事?”
杞杞看着电视机不说话。老星想问我,我示意他不要插嘴,用很慢的语速对杞杞说:“杞杞,我妈是做医生的,我知道一点医学知识,你这个情况最好去医院做一个修补手术,像补锅一样用金属材料把头顶补起来。这样比较安全。”
杞杞转过头,看着我:“太贵了,做不起。”
“怎么会搞成这样?”
“榔头敲的,头上的骨头都碎掉了,医生把碎骨头一块一块地夹了出来,留了这么大一个洞。”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有草鸡蛋那么大。“医生说不做修补也能活下去,可是人就变笨了,最好开个烟杂店,不用动脑子也不用东奔西跑的。”
“什么时候挨的榔头?”我问。与此同时老星问:“谁敲的你?”
“念初中时候。”杞杞看看我,又转头回答老星,“就是那个人干的,后来被枪毙了。”
“看到凶手了?”
“没有,从后面敲的,看不到。”
“应该就是这么挨了一下吧?”老星把我推到前面,让我背对着他,他用拳头敲了一下我的后脑。我有意趔趄了一下,雨水漫到了我的鞋帮。
杞杞一直看着老星的手,过了很久,木着脸说:“太可怕了。”
“怎么确定是被枪毙的那个人干的呢?”我问。
杞杞思索了好一会儿,说:“他们都说是他。”
雨停时,我和老星往学校里去。
老星忽然说:“敲头的那个,他不是只敲女人的吗?杞杞是男的,对吧?”
“我也在想这个事。”
“有什么启发?”
“说实话,完全糊涂了。”
晚上我和老星躺在寝室里,都不说话,比我一个人在时还安静。后来有个男生推门喊我:“夏小凡楼下有人找。”我正想问谁那么大牌,敢把我喊下去说话,该男生已经走得没了影子。我从床上下来,天气已经热了,我趿了双拖鞋便走下楼去。
男生宿舍楼下光线晦暗,并没有我认识的人存在,我在门口绕了一圈,点了根烟,忽然齐娜从侧面闪了出来,冲我招了招手,随即便消失在黑暗的树丛里。我跟了过去。
齐娜穿着一身很不错的职业装,看来是去参加面试了。我故意说:“哟,换季了,红色大衣穿不上了。这套衣服是谁给你买的?”
齐娜说:“甭跟我耍贫嘴,我拿到小广东的业务资料了,小白的记录就在这里面。”说完递给我一张软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