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语气里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因为这事对我来说本来就没商量,从离开江北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老头子的庇护,麻爹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小胡子很精明,但我也不傻。
小胡子没再勉强,不过这种压抑的气氛再加上周围的环境让我很不舒服,我越来越感觉小胡子过去对我的态度全都是伪装出来的,他好像就要露出原形了,赶走麻爹只是第一步。
“这里黑吗?”小胡子突然问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冒出这样一句话,还没想好如何回答,他又接着说:“夜深了,回去吧。”
整整一夜我都没有睡好,心里很乱,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了一会儿。山林里的清晨凉意很重,灌木还有草皮上全是露水,空气清新的无法形容,对肺来说,绝对是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我们又走了一个上午,到午饭时候离这片密林的边缘已经很近了,最多两个小时就能走出去。可能行程太顺利,反倒让人觉得有点意外,和尚就对梁子说:“你小子老是说林子里如何如何,好象动不动就要丢命,我看没那么夸张吧,走了这么久,屁都没见一个。”
“没事最好,林子里如果真有什么事,人再多都招呼不过来,这种林区其实差的远,只能算小儿科,不信的话问问韩云洲,越南缅甸那边走玉帮的人轻易都不敢进林子,一旦走的深了,几十个人不声不响就能闷在里头。”
路上一直没有出现意外,让我们紧绷的心稍稍松散了一些,和尚还有老龚梁子他们时不时的低声交谈几句。小胡子和槐青林走在一边,那个来历不明的江尘始终保持沉默,我的眼力不行,看不出这个人的深浅。
在这样的环境下肯定不可能精准的走一条完全与路线吻合的直线,要绕路,所以路程也无形中伸长了很多。我们出发之后一直走了两个小时,然后在一片林间的小间隙带这里暂时休息,大家带的东西太多了,很消耗体力。
到了这里,林子外面的风就一阵一阵的吹了进来。头顶上连绵不绝的树冠象一片绿色的海,随着山峰上下微微的起伏。
也就在这个时候,麻爹突然拍拍我,斜指四十五度,对我说:“天少爷,那是什么玩意?”
我抬头去看,队伍里好几个人可能同时都发现了我们头顶的一些异常。我抬头望了一下,却什么都没看见,除了树还是树。麻爹说我看的方向不对,又给我指了指,这次真看见了。
这片林间间隙带的边缘处,一棵十几米高的树上并排吊着两根一米多长的枯树干,随着林间的微风轻轻摆动。没有林荫的遮挡,两根枯树干就很明显,好像一个十几米高的巨人,手里拎着两根棒槌。
按道理说,两根枯树干不会自己跑到那么高的树上去,山里的野物也没这么大本事,除非是人为,我们知道目前走的路线是路修篁和西夏人几百年前就走过的,可能会偶尔留下一些无法被时间消抹的痕迹,但把枯树干吊到那么高的树上是种比较反常的举动,无形间就引起大家的注意。
这可能会是过去走过这里的人留下的路标,也可能是一种信号,但信号究竟包涵什么意思,我们无法理解。
大家都在看,小胡子也和槐青林站在人群的后方。槐青林的脸在一点阳光的折射下,泛出一股很病态的白,他眯着眼睛扫视了几眼,嘴里就吐出一个字。
“人。”
“什么?”和尚他们几个人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上面吊的是人?”
“人?”
我也感觉很怪异,抢过老龚手里的望远镜,镜头内的景物马上变的大而清晰,树上吊的树干还在随风而动,仔细一看,好象真跟槐青林说的一样,是两个人形的东西,但又不完全象人,大家轮流看了一下,都看不清楚究竟是人还是树干。
如果树上吊的只是两截枯树,倒也没什么,如果真是人,那就必须弄明白,起码要查看一下人是怎么死的,尤其这种很怪异的死法,真要图省事,糊里糊涂的混过去,说不定下一个被吊上去的就是我们自己。
所有人散开朝那棵大树围了过去,一直走到离它很近的地方,再抬头看树上吊的东西,我就觉得头皮有点发紧,因为那两截枯树干竟然隐隐约约的显现出纤细的四肢。树实在是太高了,站在地面上看都看不清楚,更别说把东西弄下来。
第五十九章 未知之旅(五)
这样两具吊在大树上的尸体就带给我们一种莫名的压力和恐慌,如果树上吊的真是尸体的话,那这片林子里一定就有我们尚未察觉的危险。
我们都盯着树上的东西看,小胡子问韩云洲:“能爬上去吗?”
“没问题。”
韩云洲放下随身的装备,紧了紧腰带,只带了盘绳子就开始往大树上爬,他的手脚长,而且瘦,加上以前的经历,爬的竟然还很轻松,很快就爬到了大树上边枝杈横生的地方。韩云洲用绳子打了个活套,然后松松的套在枝杈上,另一端则绑在自己腰间,这样的话就算意外失手,也不会从树上吊下来。
大树横生的枝杈也非常粗壮,韩云洲干脆手脚并用,倒挂着盘住枝杈,一点一点朝不远处吊的目标挪动,快到跟前时,翻身骑到枝杈上,拿脚尖踢踢那东西,然后动手把它解开,用绳子垂放到地面。
东西垂落到地面的一刻,我们马上就围了过去。近距离观察之下,我发现这真的是尸体,而且立即让我有点头皮发麻的感觉。
尸体死亡时间未知,但绝对不会太短,在这种亚热带季风林中,竟然很怪异的被风干成硬梆梆的长条,颜色和形状都象极了腊肉,表面泛着一层均匀的油光,硬的和铁一样,拽下条胳膊就能当凶器用,整个身体到处是凸起的骨节,外面只裹着一层干硬的风干的皮肉,离远了看,确实跟一截枯干的树干差不多。
干尸的嘴巴大张,死相不怎么好看,胸部牢牢缠了几圈细长的铁链,铁链已经锈的面目全非,一摸一手棕红的锈渣。这时候韩云洲又放下另一具尸体,跟前一具几乎没什么区别。
和尚看了一会儿,嘟囔着说:“和百龄引一样。”
“什么百龄引?”
和尚告诉我,百龄引是中国古代一种秘术,起源于春秋战国时代,可能是当时的巫卜术士发明的,具体的制作方法已经失传了,宋元两代的一些古书上还有模糊的记载,大致的流程是挑选七十岁以上的健康男性,关在密闭狭窄的空间里,不能见光,每天让他们服用蜂蜜水和一些药物研制的粉末,不给其它食物,人在这种情况下最多只能活十几天时间,在他们快死的时候,停止供应蜂蜜水以及药粉,只给一点每天临时采集的露水。人死以后,掏出所有内脏,再把尸体自然风干,放置三到五年,就成为百龄引,据说吃这种百龄引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汉朝一些藩王很热衷服食百龄引,但没有一个长命的。
尸体已经风干成这样,无法看出死因,也搞不清楚他们是死前被吊在树上的或是死后被吊在树上的,至于是什么人把尸体吊上去,又出于何种动机,更是说不清的问题。
“有点麻烦啊,看不出死了多长时间。”老龚皱着眉头说道。
麻爹对干尸一点兴趣都没有,站在一旁说:“知道他死了多长时间又有屁用,这林子走的老子心里发毛,还是赶紧出去。”
麻爹不知道内情,但我心里却很清楚,干尸形成时间不详,不过肯定不是路修篁那个时代留下的,也就是说,继路修篁之后,又有人来过开阳林区。
在自然环境下,一具尸体风干成几乎没有水分的干尸需要的时间并不长,可能就在前几年,也可能十几二十年前或者更早,风干后一直挂在树上。干尸是赤裸的,除了那条生锈的铁链,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找不出一丁点线索。
围着干尸看了很久,可能小胡子也看不出什么,只能吩咐挖坑埋掉。折叠锹太小,吃土少,所以几个人一起干,节省点时间,坑挖好以后,把两具干尸扔进去,韩云洲摇摇头,一边填土一边说:“两块好好的腊肉,可惜没有锅。”
“你的口味真他娘的重。”
埋好尸体,我们又在周围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别的异常,才动身继续前进。经过这件事,所有人心里都隐隐感觉,广袤的开阳林区好象没那么平静,我甚至还有一种很淡薄但又非常实际的危机感,不由自主的就谨慎起来。
两个小时以后,终于走出密林,沐浴在阳光里,心情也随之变了,感觉没有行进在树林中那么压抑,不远处就是条不太宽的小河,水很清澈,我们痛痛快快的在河边洗手洗脸,麻爹还脱了鞋袜洗脚。这种地形对我们很有利,沿着河岸走,地势相对来说比较开阔,即便有什么意外危险,也能及时察觉或者周旋。可惜的是,沿河岸走不了多久还要进林子,并且得翻山。
又走了两三公里的样子,太阳开始西沉,我们找了块平坦干燥的地方落脚,麻爹跟和尚去河边抓鱼,我们也都在附近随意闲逛,享受一丝难得的悠闲。
河岸不远是一片低矮的灌木,叫不上名字,密密麻麻结的全是玉米粒大小的果子,韩云洲在前,我和梁子在后,散步似的一边溜达一边听他讲边境上的故事。正走着,韩云洲捡了根棍子在灌木丛里划拉。
灌木丛的缝隙里有一只被野兽咬死的小动物,跟江北山里的獾长的差不多,身体都让撕咬掉一半,血肉模糊,韩云洲饶有兴致的把它弄出来,伸手沾了点血放在鼻子下闻。梁子皱着眉头说:“都快臭了,很好闻?”
“你不懂。”韩云洲头也不回的扔下句话,仍然蹲在地上研究小动物的残躯。
梁子也不管他,拉着我回去,走了几步,我无意中回头,恰好看见韩云洲解开上衣,把小动物的残躯往怀里塞。我顿时感觉很好奇,韩云洲快步跟上我们,背着梁子对我咧嘴一笑,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老韩,你……”
我一句话没说完,韩云洲使劲对我摇头,我就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咽回去,梁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头问我,韩云洲抢着说:“没事,走你的。”
一直等梁子走远了,我才低声问道:“老韩,你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