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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节

  小胡子重新回到了格桑梅朵所坐的车子里,车子行驶着,格桑梅朵接连几天担惊受怕,显得很疲惫,这时候已经窝在后座上睡着了。小胡子本来觉得在冰城内的经历,会把格桑梅朵吓退,会让她逃窜一般的离开自己跑回拉萨,但是现在看起来,他们暂时分不开了,格桑梅朵这个人无形中变的很重要。
  扎西把他们带到了将要接近下坎巴寺的那条路上,四个人在一户放牧的藏民那里借火,这样可以节省一些燃料。喝着干牛粪火烧出的酥油茶和砖茶,放牧的老牧民对小胡子产生了一些兴趣,这个地方其实已经很偏僻了,少见外人,尤其是外地人。他们交谈了一会儿,小胡子都轻描淡写的遮掩过去。他的这种隐隐拒人的神情和举动反而更加引起对方的好奇,甚或说是一些好感,老牧民很热情的询问他们要到什么地方去,如果路途不明,他可以指路。
  两个司机默默的喝茶,格桑梅朵望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胡子想了想,说要到下坎巴寺去。对于这座小寺,他很陌生,想从老牧民嘴里事先得到一些情况。
  “为什么要到那里去?”老牧民惊讶的说:“那是一个被佛陀厌恶抛弃的地方,不要接近它,人接近它,就好像一条纯净的雪山河流进了污秽。”
  下坎巴寺早已经不被周边的寺庙以及藏民所承认,他们不把这里看做一个供奉三世佛的庙宇,究其原因,可能还是因为许久许久之前流浪到这里的那个苦行僧人,是他破坏了一切。
  在老牧民不解的目光中,小胡子他们上路了,这一次中间没有再做停留,一口气就赶到了下坎巴寺。这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寺庙,大部分的建筑在之前被强行拆除,没有重建,只用石头在残存的几栋房子外围起了一道围墙。
  当他们赶到的时候,下坎巴寺围墙外的那道简陋的门紧闭着,扎西在外面试探着喊门,但没有任何回应。
  “他好像不在。”扎西回头对小胡子说,寺里只有那一个喇嘛,如果他外出的话,几个人就只能在这里等,即便再小的一座寺庙,也没有人会粗鲁无礼的不经允许破门而入。
  这种等待一直持续了两天,到第三天的正午时,一个人影远远的出现在了下坎巴寺的西面,扎西翘首观望了片刻,之后就对他们说,是那个喇嘛回来了。他和喇嘛有一面之缘,所以远远的就迎了过去,想先和对方沟通一下。
  喇嘛的身影越来越近,逐渐清晰,他沉默而稳重的一步一步走过来,看似走的很慢,但扎西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对方的步伐。他指手画脚的说了很多,那个喇嘛一直没有回话,当他走到了车子前时,顿住脚步。
  这是个四十多岁的喇嘛,脸庞黑红,个子不高,但非常结实,就像一辆裹着布片的轻型坦克。他的额头上爬满了细密的皱纹,眉毛很浓,如同用墨笔勾勒出的两条粗黑的线,他的脸颊上有一道已经很难辨认的伤疤。
  小胡子和喇嘛对视了一会儿,他没多说什么,该说的话,扎西已经跟喇嘛说过了,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看这个喇嘛的心情,看他愿意不愿意说点实质性的东西。
  足足有五分钟之后,喇嘛一言不发的朝寺门走去,扎西在身后对小胡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小胡子的脚步动了,想跟上去再和喇嘛交流一下。但是喇嘛走到了破旧的寺门前时,回头对小胡子说:“你进来吧。”
  只有小胡子跟着喇嘛走进了门后的下坎巴寺,剩下的人包括格桑梅朵在内,都没有得到允许。小胡子反手关上了寺门,喇嘛在前面带路,当他们一前一后走到了一间充当佛堂的小屋前时,喇嘛突然闪电般的回首,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像一根涂金漆的降魔杵,砸向小胡子的喉咙。
  小胡子的反应非常快,架住了喇嘛的胳膊,紧接着,他们就在这座小屋前激烈的打斗起来。但这种打斗仿佛是无声的,喇嘛的两条胳膊粗壮,却灵活的有些诡异,像两条粗壮的蛇,常常都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击小胡子。
  这是个很难缠的对手,但小胡子却感觉出,这个喇嘛好像并不是真的要打死或打伤自己,他动手的目的,如同一种试探。
  果然,在他们激烈的打斗了片刻后,喇嘛突然飞快的后退了两步,停下手里的动作,在这种极耗体力的打斗中,他仍然保持着平稳的呼吸。
  “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可以和你谈谈。”喇嘛的态度转变的很快,前一刻还对小胡子动手,这一刻就像一片和风细雨,他转动脚步,走到了旁边一座隐修室外,推开了门。
  小胡子的判断没错,喇嘛并没有敌意,他跟着对方走进了隐修室。所谓的隐修室,是僧侣冥想修炼的地方,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只能盘坐入定。两个人面对面的坐下来,喇嘛说:“你是个练过功夫的人,刚才的试探不会惊吓到你,如果你被我制服了,那么迟早,你也会被人轻易的杀掉。”
  “谁会杀我?”
  “朝圣者。”喇嘛一字一顿的说出了三个字。
  小胡子的表情没变,但心里的惊讶却汹涌而来,这个喇嘛看出了什么吗?他竟然直接就说出了朝圣者。
  “直觉告诉我,你知道朝圣者,果然是这样。”喇嘛接着说道:“我可以对你说我知道的所有的事,就像面对佛陀一样,敞开自己的心门,你一定疑惑,我为什么会这样做。那个带你来的人告诉过你,我是个沉默寡言的怪人。”
  “是,我确实疑惑。”
  “在你的车子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因为我在你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气息,察那多大师的气息,你沾染的气息,是外在气。”喇嘛的目光朝寺外望了一下,说:“更重要的,是外面那个女人,她有一种内在气,我很怀疑,她身上附着着察那多大师的灵识。如果察那多大师的灵识能够附着在她身上的话,那就证明她得到了大师的认可。”
  小胡子马上就明白过来,喇嘛所说的车子上的东西,一定就是察那多已经干枯的不成样子的尸体。
  “如果她是一个受认可的人,那么你为什么不和她直接谈话?”小胡子感觉这个喇嘛真的太奇怪了,张口就说出了这么多,察那多这个人已经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中,鲜少有人会知道,仁波切活佛了解这些,是因为他的年纪在那里摆着,但眼前的这个喇嘛才多大?
  “正因为她是受认可的人,才不能和她谈,外来的灵识会干扰她,她可能会不正常。”
  这个喇嘛给小胡子的感觉,就像一座黑山,沉重却显得很踏实,这种感觉会让人生出信任。但是他仍然没有掉以轻心,不说信不信对方,至少要把来龙去脉先问清楚。
  “你知道察那多?你怎么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我有察那多大师贴身的两件法衣,还有他常年使用过的银盘,但我没有见过他,关于大师的一切,都来自我的师傅。”
  这个喇嘛的师傅,叫边巴林锵,他曾经在噶扎寺修行过,当时,他是一个独特又另类的年轻人,经常在寺庙里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换句话说,就是经常闯祸。不过边巴林锵闯了很多次祸,却从来没有受到过严厉的惩罚,因为噶扎寺一直有一个人在庇护他,这个人就是察那多。
  按照边巴林锵当时的年龄和身份,和察那多根本搭不上话,但察那多却在噶扎寺成百上千的僧人里,对边巴林锵格外的看重维护。他曾不止一次说过,边巴林锵是一个很有证悟力的弟子,这是修行中无比重要的一个因素。
  每当边巴林锵闯祸,下面的人回报上来的时候,察那多都会极力的回护他,而且察那多有些惋惜,格鲁派各大寺院中一贯奉行的是转世承袭制,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边巴林锵日后的成就将会超过所有人。
第二十二章 晋普阿旺(一)
  在当时的噶扎寺中,很多人明面上不敢违逆察那多,但背地里却都很不解,他们根本看不出边巴林锵到底有什么证悟力,能得到察那多如此的器重。察那多的解释,是说边巴林锵还未到开悟的时候。
  边巴林锵很年轻,而且有点仗势胡作非为的势头,最后面对上上下下不断的谴责和怨怒,察那多只好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边巴林锵一共在他身边呆了两年,两年之后,察那多离开了噶扎寺。
  之后的事情,小胡子都知道,察那多游走四方,违背了一个虔诚佛教徒所该做的事,继而受到了严厉的制裁,紧接着,仁波切进入了噶扎寺,取代察那多的位置,继而又传来了察那多的死讯。
  在察那多事件的背后,还涌动着一股暗流,是噶扎寺内的一些人针对边巴林锵而来的,他们厌恶这个被察那多称为很有证悟力,将来成就会超越所有人的年轻僧人,他们的借口是察那多已经成为异端,一直受他庇护的边巴林锵必然也不干净。最后,是刚刚进入噶扎寺不久的仁波切活佛出来说话,边巴林锵免去了其它的惩罚,但是被永远逐出噶扎寺。
  当边巴林锵被逐出噶扎寺的时候,他的性格和举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很好理解,就如同一个一直被父亲所宠爱的孩子,猛然间得到了父亲蒙冤致死的消息,他难以承受,而且在内心最深处始终坚信,自己的父亲是清白的。
  其实在边巴林锵的心里,一直埋藏着一个秘密,关于察那多的秘密。他在察那多身边呆了两年,后一年的时间里,察那多的变化,边巴林锵知道的最清楚。在察那多的佛仓里,有一条通往寺外的密道,这个密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边巴林锵不了解,但察那多经常借这条密道外出,少则两三天,多则十天半个月。
  对自己所做的事,察那多没有完全隐瞒边巴林锵,他对这个小自己几十岁的年轻人有一种独特的亲近和信任,不过他讲述的不仔细,只是告诉边巴林锵,自己在做一件大事。
  “察那多大事所做的这件大事,师傅知道的不详细。不过,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已经不仅仅关乎护教,而且关乎世间的存亡。”
  边巴林锵在追寻察那多的脚步,也想知道察那多究竟在做什么,他坚信察那多是不会错的,这是个宽容温和的长者,他所做的一切都有充足的理由和良善的动机。但是察那多所做的事情太隐秘了,边巴林锵被驱逐后的二十年世间里,一直没有停止脚步,却一直没有获得任何线索。
  就在边巴林锵准备继续寻找下去的时候,他仿佛顿悟了一般,他觉得追寻察那多的脚步,不如读懂他遗留下来的东西,就如同过去的圣物藏一样,大师的遗物中说不定会有发现。边巴林锵落脚在下坎巴寺,但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会殃及他人,下坎巴寺受到制裁和排挤,边巴林锵几次想要离开,都是寺里的一个老喇嘛挽留他。
  当下坎巴寺被拆除了大半,寺里的僧人都走光的时候,边巴林锵彻底安静了下来,他开始数十年如一日的研究察那多的遗物。他活的岁数也很大,在自知将死的时候,为了留一个人继承自己的意愿,才收下了小胡子面前的这个弟子。
  “我叫晋普阿旺,我谨遵师傅的意愿,不曾松懈过。”
  “我叫向腾霄。”小胡子想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名,因为晋普阿旺所表现出的镇定,让人难以想象,他半生都在寻索和察那多有关的事,但他明知道察那多的尸体就在小胡子的车上,却依然保持波澜不惊的神情,这种从容和镇静,比小胡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面,可能有一种英雄惜英雄的因素,小胡子不想隐瞒晋普阿旺。
  在边巴林锵死去之后,晋普阿旺完全投身到了他未完的心愿中,他走过很多地方,四处寻访,期间得到过一些线索,但都不是关键性的,这就导致了寻找没有止境,不知道会延续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