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数十万恶鬼到底在哪儿,小九也不清楚。只记得那年海叔夫妇和闫德彰三人赶赴长春,一场大战输赢胜败不得而知,回来的却是两个人和一盒骨灰。小九的母亲亡命长春,海叔中年丧妻,整日里以泪洗面。小九追问起母亲的死因,海叔拿出死亡证明,上面写的却是脑出血身亡。
从那以后海叔却像变了个人一样,整天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又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花了大价钱把小九送去了日本的一家私立高中。这高中学生不多,小九万没想到,自己上的学校竟然是一所隐秘的阴阳师培训基地。
这所学校本来连日本人也是不轻易收留,哪能随随便便要一个中国的丫头。据说海叔不只是捐了巨款,还当着人家校长老师的面露了几手本事,这才勉强将小九收下。道家的高手让自己女儿学日本的阴阳术,这事说起来有些不合逻辑,但老爷子既然这么安排了,小九也就浅下心来在日本学习。
再过几年小九年纪大了一些,慢慢的好像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爸长春一战要镇压的恶鬼莫非与日本阴阳师有些关系?母亲的死也是因此而起。难道父亲想要让她学好阴阳术,以后好再次联手镇压这恶鬼?如果这样联系起来,老爷子说的知己知彼就很合理。
哪成想几年下来阴阳术学了一肚子,海叔却再也没有提及这些事。居然开始帮着联系工作,甚至考虑让小九彻底移民。小九学无用武之地,再加上依然搞不清母亲的死因,在日本待得颇感苦闷。
哪知道峰回路转,到了高屋敬一的株式会社,居然遇见了高中时的学长麻仓浩。几次接触下来这位麻仓浩竟然也是满肚子的苦水,和小九说起一桩他家族的大事。
麻仓家能人辈出,世世代代修习阴阳之术。操控式神是阴阳师看家的本事,阴阳师通过封印函定下契约书又或者结印阵降服的方法收复异界灵兽甚至人的魂魄作为式神,帮着自己做法或战斗。式神具有继承性,阴阳师可以子一辈父一辈的把威猛的式神传给后代家人。
那些年麻仓家出了一位奇才,也就是麻仓辰雄,这麻仓辰雄居然将魅鬼三十六禽收为式神。三十六只鬼兽所向披靡,仰仗着麻仓辰雄,麻仓家族声威大震。
哪成想好景不长,不知道什么原因,麻仓辰雄忽然间就去了中国。这一去从此杳无音讯,麻仓家族少了这位奇才也迅速走向没落。
麻仓浩在兹念兹的就是麻仓辰雄的式神三十六禽,如果当年可以把这些鬼兽传承下来,我麻仓家族怎会落到今日之下?早就听说这位中国来的小九有个了不起的父亲,在学校时大家传言她父亲是位中国的道家高手。当年凭借一己之力打倒了学校三四位老师,校长这才破格招收了小九入学。
也该着凑巧,麻仓浩听高屋敬一提起往事,说知道麻仓辰雄亡故在长春,他又和小九变成了同事,所以麻仓浩也就不客气了,把心事竹筒倒豆子都告诉了小九,希望小九可以求父亲出山,合力迎麻仓辰雄归国,他也好继承麻仓辰雄的式神三十六禽。
小九以前就隐约听说海叔的师爷镇海真人是被日本人害死,后来又知道了高屋敬一求海叔没求成的事。心想帮着麻仓浩求我爸是不可能了,但是这位死在长春的麻仓辰雄会不会和她母亲的死有关?会不会和当年新京大战有关?
还不等小九和麻仓浩研究明白,他俩就被株式会社派回了中国。小九回国以后本想着把这事告诉海叔,看看她爸能不能知道个底细。但小九毕竟是年轻人的心性,想着她爸有很多事都瞒着她,她又何必事事都向海叔汇报?这要是凭借她自己和麻仓浩二人之力就把事情办好了,一是学了这么多年阴阳术,正好有个机会试试身手,再来事成之后也算是有些成绩好向父亲炫耀。
可那麻仓浩却不白给,合计着就他和小九这两下子恐怕收不到麻仓辰雄的鬼魂,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这事就耽搁下来了。赶巧安副关长冤鬼缠身,我露了那么一手。麻仓浩眼见着大喜,想着就算请不来海叔,找个海叔的徒弟也行,就向我张了嘴。
小九算计的更好,她心说当年海叔镇压恶鬼艰难,把我送到日本学阴阳术不就指望着和道法相辅相成诛鬼驱魔吗?这于子乾学的是我爸的道术,加上我和麻仓浩的阴阳术,应该无往而不利了。
哪知到头来万般筹划都是好傻好天真,麻仓辰雄是找到了,可人家没有要回国的意思,就算对麻仓浩也是丝毫不留情面。一场大战下来,三十六禽刚刚放出来两只,我们三个就兵败如山倒。要不是闫德彰赶来救命,还不见得落个什么下场。
“唉。”我听完小九说的这些也难免打了个唉声,心说虽然他俩没跟我说实话,但这事到头来也不是对我有什么恶意,无非是料敌不周,过于鲁莽罢了。想罢我对小九道:“你也别难过了,这不没死人吗?这事也不全是你的错,谁让你子乾大哥没本事呢。”
小九连连摇头道:“都怪我事先没告诉我爸,要不……要不怎能连累你受这么重的伤……”
我苦笑道:“说那些都没用了,看我现在这架势恐怕几个月不能下地了吧?你和麻仓浩准备怎么处理这事?还有那闫大叔师徒,你能不能把他们找来让我见一面?我看看能不能问出个究竟?”
“我已经打电话告诉我爸了。”小九低声道:“我爸正坐火车往长春赶。闫大爷那边的事你也不用担心,他说就在宾馆等着我爸来。”
我心说这可有点儿奇怪,这两个老头势同水火,前阵子闫德彰还抢了海叔的《枕头书》,这咋还在宾馆等着见面了?难不成这麻仓辰雄现身真的就于多年前的旧事有关?
我正在胡思乱想,病房大门一开,从外面闯进两个人来。
第十三章 当年
“海叔!”进门的正是海叔和范胖子,我微微欠了欠身道:“刚才我还和小九说您呢,您这来的可真够快的。”
海叔看都不看小九一眼,直奔我床前,双手扶着我的胳膊道:“怎么样?疼劲儿挺不挺得住?”关心之情见于言表。
“哈哈。”我打了个哈哈,心说恐怕小九要挨海叔的骂。连忙道:“没事,躺几天就完事了。”
“你可拉倒吧。”范胖子撇嘴道:“少装屁了,刚才我们都问了大夫了,肋条折了两根,腿也折了……”
我暗骂这个死胖子一点儿眉眼高低都看不出来,连连朝他使眼色。范胖子摸摸鼻子,剩下的话也不说了。
“你啊!”海叔狠狠的瞪了小九一眼,坐在床边打了个唉声道:“子乾他爸本来就不同意他干这行,现在闹成这样,我这可咋和我兄弟交代?”
小九低着头在一旁不敢说话。我忙打圆场道:“咱不能光看贼吃肉不知道贼挨打是不?哈哈,这么长时间跟着海叔钱没少赚,吃点儿苦头也是应该的。”
“吃点儿苦头?”海叔摇头道:“你可知道你被我家这丫头带着捅下了多大的祸事?要不是闫老哥……唉,哪是吃点儿苦头那么简单。”
“这一道上可憋死我了。”范胖子也不客气,弯腰在我病床下掏出一瓶矿泉水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咂咂嘴道:“这老头儿一路唉声叹气,坐了好几个小时火车,我问他你们到底咋回事他也不说。于子乾你倒是给我说说,你们遇见什么了就被打成这样?”
“我也是刚听小九说的才知道。”我叹气道:“应该是个过世多年日本阴阳师的亡魂、好家伙,一出手就放出两个式神……厉害!厉害!”
我见海叔双眉紧锁,低头不语,便伸手推了他一把道:“海叔,这阴阳师麻仓辰雄和当年镇海真人新京大战有没有什么牵连?您说老真人交代下来的大事到底是什么?事到如今该和我们说说了吧?”
海叔长叹一声半晌不语。猛听得门外一人高声道:“都这时候了,还装什么缩头乌龟!?你陈达海非要把别人都害死吗!?”
这次进门的却是闫德彰师徒二人。只见闫德彰左臂缠着纱布,他徒弟更惨,从左脸到脖子殷红的三道血痕。这血痕没入衣领,不知道到底伤没伤到前胸。一见他二人这副模样我也暗暗吃惊,闫德彰的本事我是见过的,举手之间无生神教几十个教众就屁滚尿流,哪成想他们师徒也吃了大亏。
“闫大哥来了。”海叔连忙起身道:“这几个孩子的事可多亏了大哥了。”
“少废话!”闫德彰白了海叔一眼,自己拉了把椅子大喇喇的往床前一坐道:“孩子都是好孩子!怪的是你非要藏着掖着坏了事,有什么不能说的?”他那徒弟依然是横眉立目满脸的官司,站立于闫德彰身后。
我本想坐直了和闫德彰说话,哪知身子动了动肋骨就隐隐作痛。只好躺在床上龇牙咧嘴的说道:“多谢闫大叔了,怪我没出息,连累您和您徒弟都伤成这样。”
“说那都没用,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你死不死都和我没关系。”闫德彰斜楞着眼睛看着海叔道:“这前因后果是你讲还是我讲?”
我心说闫德彰这张嘴实在是太臭,刚才还说孩子都是好孩子,我这要谢谢他,他还弄出这么几句,这不是出力费劲还落不下好名声吗?他爱说啥就说啥吧,总之看这意思是要讲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我可得听个明白。
“好,就说说吧,都说出来大家心里弄个痛快。”海叔一拍大腿道:“你是大哥,你给孩子们讲讲吧!”
闫德彰接过徒弟递给他的矿泉水,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开口讲起了海叔一直不肯讲的故事。
那年长春城外一场大战,怀揣镇海真人给的小黄布包落荒而逃的那个小道童就是海叔的父亲。他咬着牙没头没脑的一路朝前跑,冷不防前面黑影一闪,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大师哥!”小道童吓得一激灵,猛然停住脚步,定睛仔细观看才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人,闹了半天这人正是当年随张作霖而去的镇海真人顶门大弟子,闫显月。
闫显月当年跟着张作霖的保险队走了,整支队伍里和让最要好的却是那黑大汉汤玉麟。汤玉麟是张作霖一起出生入死的把兄弟,后来张作霖飞黄腾达,汤玉麟自然也跟着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竟然官居国民政府第55军军长、第五军团总指挥、热河省驻防军上将总司令,统帅20万奉军。闫显月一直跟在汤玉麟左右,一开始张作霖也想给他弄个官当当,哪知道他虽然离了师傅,却不失道家风范。平时道袍宝剑不离身,也未曾娶妻生子,这官却是说什么也不当的。
张作霖拿闫显月也没啥办法,只能任由他和汤玉麟喝酒胡闹。闫显月军营帅府出出入入如履平地,生活开销也由东北政府支付。无官一身轻,平时交友更是不拘一格,官商僧道甚至市井酒鬼都是他好朋友,倒也是自由自在。
哪成想风云变幻,日军炮轰北大营,张学良“不抵抗”致使东三省沦陷敌手。日寇得陇望蜀,得了东三省,就又打起了热河省的主意。
这热河省就是汤玉麟的地盘,想打热河省的主意自然就要先拉拢汤玉麟。日本当局指使傀儡满洲国政府派出特使,开出了高官厚禄的丰厚条件,引诱汤玉麟投降。
特使见到汤玉麟的时候恰巧闫显月也在场,几句话说出来气得闫显月“咯嘣嘣”牙关紧咬,拔宝剑就要斩杀使者,却被汤玉麟摆手拦下。汤玉麟对那特使高声骂道:“张雨亭是我拜把子弟兄,你们这些王八犊子把我兄弟害死,我没有那么混蛋,还要去作你们的官!?”骂完就将特使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