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想把更多的香气吃进肚子里,刹那间脑子里灵光一闪:“香气?香水气息,对了,餐巾纸上留下了一个女孩子的香水味?”毫无疑问,那种幽香与麦义带来的女孩子身上的香气如出一辙。
我的听觉、视觉、味觉都比普通人高明得多,只经过一遍就不会再忘,错误机率不超过千分之一。
三口两口吃完了鸡腿,再把碗里的鸡汤喝完,我突然变得食不知味。
事件一下子明晰起来:“女孩子告警有人要杀我,一定是狙击手的同党。她怎么会知道?是臆测还是有秘密情报?麦义呢?为什么不是麦义通知我而是她?我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对她的个人印象极淡,只记住了那种奇特的香水味道。
我回到客厅,关伯怒冲冲地捏着那张餐巾纸,须发戟张:“老虎不发威,当我老关是病猫了。小哥你放心,有事包在我身上,一只手就能把这些江湖小辈捏死,丢到香江里去喂甲鱼——”
第四章 麦义领导的自杀式袭击
他的络腮胡须被哈出的热气吹得飘荡起来,果真像一只发怒的老虎。可惜,对于现代化的枪械,他掌握得极为有限,如果杀手们派出的仍然是百步穿杨的狙击手,关伯的铁砂掌也就根本没有发挥的机会了。
我再次拿起餐巾纸,不顾关伯诧异的目光,仔细在上面闻了两分钟,百分之百肯定,就是那女孩子身上的香气。
“小哥,对方什么来路?咱爷俩好像跟道上的朋友没什么过节,到底是什么人上门寻仇?”关伯是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人,始终相信一盆水、三炷香就能了断从前的恩怨,安心过世外桃源的快活日子。
我笑着摇头:“不是道上的朋友,好像是来自于中东阿拉伯世界的杀手组织。”
被同伴狙杀的那两个人有明显的阿拉伯种族特征,之前矮个子更是以阿拉伯语招呼同伴,所以,至少可以确定他们来自中东一带。
伊拉克沙漠战事以二零零三年底“红龙”被捕为结语,三年来,此起彼伏的恐怖事件从来没有停止过。中东恐怖主义杀手,也成了全世界乱撞的无头苍蝇,随时随地都会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出现。
比如今晚射杀那个女人的事,足以令警察们大挠其头,不可理解。
向关伯叙述今晚发生的事,耗去了足足二十分钟,他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眨着浓眉,胡须乱飞,手掌也时不时在自己大腿上“啪啪”拍着。
当我讲到方星就是江湖闻名的女贼“香帅”时,他骇然站起来:“什么?那个女孩子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是……她不会在进屋行窃时还穿着高跟鞋吧?你是不是弄错了?”
的确,方星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穿的就是一双纤巧细致的巴黎“纳兰派司”时装鞋,后跟高度超过八厘米。真是难以想像,她是怎么穿着这种娇贵的名牌鞋子做出飞檐走壁的特技动作来的?
“那就是她,错不了的。关伯,她的手段很高明,连你这个老江湖都给她骗了。”我用力点头。
关伯摸着胡须愣了一会儿,嘿嘿嘿地笑起来:“这小姑娘,真是了不起,了不起!”看这样子,他对方星的第一印象好到极点,根本不在乎她的身份背景。
我们居住的这座小楼不算通透敞亮,所以,只要小心留意,不会给狙击手留下太容易得手的机会。
楼上的小客厅、卧室、书房是不能去了,我和关伯留在楼下的狭小茶室里,沏了一壶藏品里最贵的雨前茶,他还从冰箱里取出了一袋新疆特产的巨型原味葵花籽,跟香气淡雅飘逸的雨前茶是天下无双的绝配。
“小哥,好久不摸棋子了,要不,我们摆上一盘?”关伯有棋瘾,也有棋品,但水平极差,输多赢少,长久以来挂在嘴边的一句“胜固可喜、败亦欣然”经年不变。
我本想拒绝,关伯又意气风发地捋着胡子:“当年我的祖上关二爷关云长,非但温酒斩华雄,并且水淹七军、刮骨疗毒,何等的惊世骇俗、威风盖世?我们今晚,也得来这么一出,让江湖小辈们看看,老关在此,百无禁忌……”
他时常以关二爷嫡传自居,但我明明知道他的祖籍是山东,而三国名将关云长老家却是山西。
我只能答应,上了年纪的人像小孩子一样,吃顺不吃呛,反正今晚是不敢大意睡觉了,何妨陪他玩几盘,哄他高兴?
关伯取出的是那副一直珍藏着的玉石棋盘和两盒云子,都是价值过万的经典棋具。
第一盘棋刚落了四五十个字,大门外已经有了汽车熄灭引擎缓缓滑过的声音。
关伯“啪”的一声拍下一颗白子,低声笑着:“小哥,这步棋,够你长考五分钟的,我去去就来——”
关伯如果亲眼目睹过常春藤咖啡厅那场狙杀的话,他就不会如此轻敌了。
我不想阻止他,以免扫了他的兴致。人老了,难得有重温昔日威风的机会,让他放手发挥一次好了。先前我们都没提报警的话题,就是因为自己能摆平任何事,不多事但绝不会怕事。
直觉上,今天的狙杀事件背后,会隐藏着某种古怪的秘密,那个女孩子的警示信,更是助长了这件事的诡谲程度。
关伯缓缓拉开了书房的门,倏地闪了出去,轻如狸猫。
我注意到,他早就换了一双薄底布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行走时,所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时间只到凌晨三点,似乎杀手们的行动来得太早了些。我捏起一颗黑子,沉吟着审视棋局形势。围棋真的是消磨时间的最佳工具,两个人、一壶茶,不知不觉就过了小半夜,努力思考战局的同时,脑细胞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涤清,越下到最后,思想越是清醒。
“灵童要召见我的根本目的是什么?千里迢迢而来,不会只为解开我的一个疑惑吧?”这件事如果放在五年之前,我或许会轻信对方,然后急匆匆地跟随而去。现在,经过了都市环境的洗练之后,我变得谨慎而低调,绝不随意接受来路不明的慷慨赠予。
这就是江湖,如同跌宕湍急的山溪,把棱角分明的石块,全部冲刷成顺滑的鹅卵石,无人可以幸免。
我把手上的黑子投入一大片白棋的腹地中去,发出“啪”的一声。
那里,白棋大局未定,我随时都可以借一子之力,或救或弃,顽强地撕开一条缺口杀出来。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四面楚歌的困境里唯一的生存之道。
对于狙击手们恐怖的长途射击,我已经领教过,只要他们进入了院子,优势便荡然无存了。我确信自己的飞刀可以在枪手们食指扣动扳机前,准确地杀伤对方,但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我才会断然出手,否则绝不滥杀无辜,这是侠客与杀手的最大区别。
门又开了,关伯走进来,神情有些不太对劲。
我笑着抬头:“关伯,长考过了,等你落子呢?”
外面的走廊一片昏暗,我看到他的双腿之间,还有另外一只脚,穿着软橡胶底的黑色战靴。
“小哥,事情有点难办了……”关伯苦笑,垂下了眉毛。
我意识到他已经被人挟持,但身后传来了更古怪的响声,那是有人弹开自动手枪保险栓的动静,而且是三柄枪同时发出的,动作整齐划一。
“杀手朋友请亮相吧,有事好商量,何必鬼鬼祟祟的?”我抓住了十几颗棋子,在掌心里缓缓揉搓着。
关伯的左腋下,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随即有人冷漠地低笑:“沈先生,打扰了,我们到这里来,是奉命向你借一样东西。大家都知道你的飞刀厉害,但有三柄枪指着你后背的时候,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借什么?”我没想到关伯的演戏本领有这么高,明明可以缩臂夹住手枪,然后扭身拍碎对方的天灵盖,偏偏装出愁眉苦脸的样子拖延时间。
“借你的手,右手。”对方以为局面尽在掌控之中,所以声音渐渐升高。
此时,我的右手中握着棋子,平日里也就是用这只手的食指、中指给病人把脉。对方这句话表明的意思,或许赶来杀人的缘由跟我的“医术”有关。
我点点头:“手在这里,过来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