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支枪,我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毕竟对方携带的不是一击必杀的狙击步枪,两座楼之间相隔有五十米,以霰弹枪攻击的话,无异于隔靴搔痒。
我调整了监视屏上的按钮,迅速拉近了那人的头部特写,他的腕上戴着一块美式天梭军用表,手里举着的望远镜也是美式装备,甚至腰带侧面插着的也是一柄美式短枪,但看不出有明显的攻击性意图。
“小哥,是什么人?”关伯从门口闪进来。
我继续调整焦距,想看清对方的脸,但他似乎有所警觉,侧身翻滚,望远镜上举,望向卧室的窗户。
关伯摩拳擦掌地低叫:“我去抓他回来,问个清楚?”
就在这句话之后,那人已经兔子一般敏捷地屈身弹起来,迅速后撤,消失在女墙的转角,应该是借助于架设在二楼窗口的防火梯逃走了。
我忽然明白了一点:“霰弹枪是武林高手的近战克星,很显然,对方很清楚自己的监视目标是什么来历。”
如果盲目出击,霰弹枪下,绝对是进攻者吃亏。
我再次点击按钮,监视器又隐蔽起来,并且不得不正色告诫关伯:“只要是小楼外发生的事、出现的人一律不要管他,这个年代,武功已经不能左右一切了。”
关伯皱起了眉,挥动着手里的功夫茶壶:“小哥,你怎么老是长敌人的志气?霰弹枪有什么了不起,咱们中国人的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练到七重以上,绝对刀枪不入,想当年……”
那只海底青色的小茶壶,抓在他蒲扇一样的大手里,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关伯的祖上曾有一位精通外家硬功的高手,是当年小刀会的得力悍将之一,运气护体之后,的确能抵挡住火枪的近射,这也是关伯能够时时吹嘘的谈资之一,但在这个年代,枪弹威力比之清末的火枪,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不要说是金钟罩的功夫,就算少林寺的“龙虎铁布杉”、武当派的“太极绵里针”这两项天下第一的护体神功,也未必经得起霰弹枪的当头一轰。
我凝神想了想,压低了嗓音:“关伯,你好好想想,真的不记得有藏族客人来访的事?你不是亲口说过,有人在意念中告诉过自己,说有位小客人要来,并且他最喜欢吃红富士苹果,每只盘子里要放十二个?”
关伯皱眉:“小哥,我说过,那些事我根本没有做过,难道会是梦游中发生的?”
我蓦的长叹:“不是梦游,而是被人家的催眠术给洗脑了。”
现在能够肯定,达措的到访,虽没有恶意,却也绝不完全是平和的善意,已经在弹指之间对方星、关伯的思想做了手脚。我之所以能够幸免的,不是因为对方手下留情,而是在脑组织细胞的高速抗衡中,自身功力与他相差无几,所以谁都无法影响到谁。若非如此,达措造访的这件事,早就在我记忆中彻底消失了。
藏教秘术,历来被中原武林视为“异端”,能产生匪夷所思的力量。达措作为转世灵童,正是掌握秘术的绝顶高手,上次见面,我绝对被他小孩子的外表给骗过了,完全忽视了那些潜移默化的力量。
“一个连小孩子都不能轻敌的江湖——”我淡淡地苦笑。
关伯跟着压低嗓音:“小哥,你要陪叶小姐出去?要不要我帮手?”
我摇摇头,多事之秋,关伯的躁进绝不是好事。
关伯略微有些失望:“小哥,你说,偷走石板画的会是谁?如果能肯定不是方小姐的话,我想把以前用过的机关暗器再拿出来晾晾,或许应该给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贼们一点教训,好不好?”
他的脸上蓦的现出一丝淡淡的惆怅,那是只属于恋爱中的年轻男女才有的表情。
“关伯,过去的事,别再想了……”我拍拍他的胳膊。
五十年前,关伯鲜衣怒马闯荡江湖,曾是江北最有名的天才侠少之一,遇到了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但却因为某个意外,与那个女人永别,这已经成了他生命里最深刻的痛楚。
五十年前,关伯鲜衣怒马闯荡江湖,曾是江北最有名的天才侠少之一,遇到了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但却因为某个意外,与那个女人永别,这已经成了他生命里最深刻的痛楚。
“‘神工鬼斧、妙手班门’,那些岁月,倏忽之间竟过了五十年了。小哥,五十年前,我们也像你与方小姐一样年轻潇洒、快意恩仇过,所以,事事用心,该进取时千万不可错过,对不对?”
他爱过的女人,就是江湖上以暗器机关著称的“妙手班门”大小姐班兰亭,至今储藏室的一个隐秘暗格里,还藏着当年班大小姐驰誉江湖的暗器“相思钩”。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没有酒,关伯的话里却多了三分醺醺醉意。感情上的伤,是人生至死不能泯灭的创痛,发生在谁身上都是一样。
今晚的餐桌上,那瓶茅台酒并没有启封,如果是因为我的终身大事,才令关伯如此感慨,我会深感抱歉。
“小哥,我在江湖上飘泊了五十年,方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得清。听我一句劝,这么好的女孩子,千万别错过,否则到老了一定追悔莫及。”关伯扳住我的肩膀,苍老的双眼里,仿佛有潮湿的水光在迷蒙闪动着。
我黯然一笑:“关伯,我知道,你自己多保重。”
做为一个隔了近五十岁的晚辈,再动听的劝慰,关伯都不一定能听得下去,除非班大小姐能死而复生。
我缓步下楼,被关伯眼里情真意挚的关切弄得心情有些酸涩。
“沈先生,时间已经不早——”书房的门大开着,叶溪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手里紧握着汽车钥匙。
我振作精神,挥去胡思乱想带来的不快:“叶小姐,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那块石板画刚刚失窃,我曾答应过你要转送的话,暂时无法实现了。”
叶溪“啊”的惊叫出声:“什么?难道——这块仿制品也会有人关注?会是谁呢?”
她极不信任地望了我两眼,大步走向储藏室门口。
就在此时,两个人的电话同时响起来,竟然都是诺基亚的经典振铃声。这个小小的意外,无意中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走进书房,取出电话,竟是司徒开的号码,心里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接,早听见叶溪的声音从储藏室里传来:“爸,我没事,我在……沈南先生家,有个朋友病了,请他出诊。”
仔细想想,叶溪的声音极具磁性,字字清晰圆转,而且每句话都进退有度,措辞严谨,比起方星的洒脱随意来,更具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记得之前港岛评选过的第四届“十大淑女榜”上,叶溪赫然榜上有名,那大概是四年之前的事了。
我不太情愿地接起电话,因为司徒开最近来的几十个电话,谈论的核心问题只有一个,就是让他的小妾“传宗接代”的事。
“老弟,吃过饭了没有?”司徒开照例以哈哈大笑做开场白。
日进斗金、心宽体胖的司徒开,在古玩圈子里,他属于“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人,但偏偏祖师爷赏饭,只要是他名下的生意店铺,个个顺风顺水,超过半数以上的年终盈利一路飘红,引得圈子里的人艳羡不已。
我坐进转椅里,一边翻看晚饭前的记录纸,一边回应着:“吃过了,有什么指教?”
司徒开又打了个哈哈:“老弟,有一个忙,非得请你出手相助不可,不知道能不能卖给哥哥一个面子?”
电话那端,有一个朗声打火机不停地开合发出的“啪啪”声。
我简短地回答:“请说。”
方星提到过“碧血灵环”的事,那种成色绝佳的玉制品市面上绝不会有,真的要大海捞针一样去寻找,必须得倚仗像司徒开这样的业内大亨。
古人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真的是绝对的至理名言。
“我手边有张五千万英镑的支票,是一位朋友要我转交给你的,老弟看看,是送到府上去合适呢还是辛苦一趟过来取一下?”他不再大笑,换了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谨小慎微的商量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