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贤变得瞠目结舌,她永远不会想到做为一个解梦大师,铁兰的心机竟然深沉到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父债女偿”的地步。
“小姐,难道……铁兰他就是这样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小贤又一次喃喃自问,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方星冷静地挥了挥手:“小贤,你去休息吧,卧底任务告一段落,辛苦了。”
小贤苦笑着退了出去,店堂里又只剩下我和方星两个人。
桌上,多了四碟刚刚出炉的茶点,分别是干烤松子、奶油葵花籽饼、香煎果蔬脆片、什锦蜜饯。食物虽然美味香甜,但我突然没了胃口。
“沈先生,能不能邀请你出去走走?这里距离老杜的停车场已经不远,我们或许可以过去看看……”她没说去看什么,但无论是看老杜还是看达措,总有一样是正确的。
她对我散步时加速思考的习惯都了如指掌,可见已经观察研究我很久了。
我凝视着她的脸:“方小姐,恕我冒昧,铁兰向我说过你做的那些梦,你和藏僧、达措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关系?”
这种单刀直入的提问方式,立刻撕破了阻隔在我们之间的那层薄如蝉翼的窗纸,大家可以坦然地直白面对,不再迂回躲闪。
时间已经成了最宝贵的东西,特别是对于躺在手术台上的达措来说。
方星站起来,向着门外展开手臂:“沈先生请,好多话,边走便谈,似乎更合乎你的行事习惯,对不对?”
她的动作大方优雅,但在我眼里,却像是一位撒网的渔夫,一次出手,便让千百条游鱼束手就擒。
第九章 石板画的恐怖杀伤力
门外一片沉静,只有远处的路口方向偶尔有脾气暴躁的司机狠狠地急刹车的声音。夜风渐凉,正是散步的最佳时段。
我们一直向西,走出钉库道,向右转入南北大街,沿人行道缓缓前进。一边是霓虹闪烁的长街,一边是碧草如茵的绿地,身边不时经过牵着手的甜蜜情侣。
这种场景,似乎不是谈公事的理想地点,但我还是微笑着开口:“方小姐,可以谈谈你的那个梦吗?那只打开盖子的棺材里到底有什么?”
方星一笑,在她开口之前,我及时做了提醒:“像铁兰那样的解梦大师,能对梦的发展进程做最全面的预测,里面是珍宝、毒虫、秘笈、干尸、骷髅——但第六感告诉我,不会是那些东西。方小姐,我只想听到真话,就像你也希望从我这里听到碧血灵环的真实下落一样,对吗?”
不敢妄下断言,评判我们两个的智慧水平孰高孰低,我只想提醒对方,每个人都没有耐性听别人天马行空地撒谎。
“呵呵,沈先生太多心了,在你面前,我从不撒谎。”她伸手撩开披垂到眼前的长发,轻巧地后仰,霓虹灯在她小巧的下巴上打出迷幻的光影。她的皮肤那么白皙,面部曲线犹如质地最佳的美玉经雕刻大师琢磨出的完美艺术品。
“里面——是一个女人,一个活着的年轻女人。”她停住脚步,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变得困惑无比。
我怔了怔,冰洞、藏僧、巨大的转经筒、石棺等等一系列诡谲的场景背后,竟然是一个女人?
“她平展展地躺在棺材里,当我探头向里面看时,她缓缓坐起来,眼神透着说不尽的悲伤悒郁,只告诉我两个字,‘使命’。沈先生,梦在这里就结束了,最近的十几次完全相同,当那个女人说出‘使命’两个字,我会立刻醒来,满头满脸都是擦不完的涔涔冷汗。”方星取出手帕,又开始擦汗,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一直都在路灯下反光。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是你以前见过的某个人吗?”这个结局,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从听到铁兰的叙述开始,我就无数次地猜想过棺材里有什么,并且为之设计了十几个可能的结局,但从没想到,里面会是一个活着的女人。
“沈先生,我看到了她,却无法看清她的样子,直觉上,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身上穿的也是藏袍,一件缀满了宝石和银器的袍子,比藏边女人们穿的衣物华丽一千倍。我曾经接触过几百个有钱的藏族女人,她们在活佛盛典上穿的任何华丽藏袍,合在一起都不如石棺里那件。当那个女人握着我的手,说‘使命’两个字时,她袖口上钉着的一串蓝宝石闪着纯净如水的光芒。我敢打赌,那些宝石中任何一颗拿到港岛任何一家珠宝行去,开价都会逾百万港币——”
我皱了皱眉,以方星的身份,看珠宝首饰肯定不会走眼,难道石棺里躺着的是某个西藏教派的大人物?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方小姐,她穿的,会不会是藏教传说里的‘孔雀圣衣’?”
方星瞪大了眼睛,失声叫起来:“咦?我怎么会没想到?”
孔雀圣衣这件宝物在西藏的很多经书里都出现过,那是一件全身镶嵌有九十九颗宝石、九十九件银饰的法衣,原先属于统率雪域一切羽族的孔雀王所有,具有辟邪、祛毒的护体神效。孔雀王远征雪山叛党时,殁于喜马拉雅山里的超级雪崩,孔雀圣衣也就从此销声匿迹了。
在西藏历史的漫漫长河中,没有哪一件佛衣的华丽程度能超过它,那样的宝物仅此一件,无法复制。
方星搓着手低声笑起来:“沈先生,这个梦早一点告诉你就好了,在大昭寺那边,我见过孔雀圣衣的数十种不同的传闻图片,其中一件与那个女人穿的非常相似。唉,我竟然连放在手边的资料都记不起来,真是愚不可及了。”
我希望方星没有撒谎,如果在她梦里竟然出现孔雀圣衣的话,能够预见,她的身份与藏僧们越来越近了。
“使命、使命,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使命?醒来的时候,我会告诉自己,下次在梦里,一定要问问她到底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但真正进入了梦里,只要她说出‘使命’两个字,梦就立即结束了,一秒钟也不会延长。”
她困惑地摇着头,自嘲地轻叹着。
越接近老杜的停车场,我的心情便越是沉重,始终没办法忘记达措脑部那个急速生长的血瘤,这才是治愈他的关键。
“方小姐,你曾在梦中的镜子里清晰看到自己脑部的血瘤,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如今的医学那么发达,如果你怀疑自己的头部有什么血瘤,一定会及时去医院进行激光扫描,结果如何?”
方星苦笑着甩了甩长发,又是一声长叹:“当然。每次我做了这样的梦,都会去医院检查,一年来,我跑遍了港岛的所有医院,最远时去过欧洲、美国的各大顶级医院。奇怪的是,各种射线检查的结果,我的脑部什么都没有,与普通人一模一样。检查、做梦,做梦、检查,这几年,一直都是在这种交替的焦虑中度过的。”
又是一次意想不到的峰回路转,我本来以为她完全明白那种血瘤存在的意义,至少会有亲身体会才是。稍微愣了愣,我才不无遗憾地回答:“哦,原来是这样?”
遗憾之余,我心里又感到一丝欣慰,仿佛有一小块石头落地一样。在不确定血瘤是良性还是恶性之前,其实自己不希望方星脑子里也有那种东西。
一直走到停车场的铁门外面,我才发现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步行了一个小时,因为彼此间的探讨话题太奇怪了,心思全部在上面,竟然忽视了路程的远近,只觉得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
铁门开着,门卫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禁有些奇怪:“老杜向来非常注重保密工作,怎么会敞开大门,任由别人自由出入?”
院子里更是一片寂静,飘浮着某种灼烧的味道。
方星吸了吸鼻子,忽然皱起眉头:“沈先生,好难闻的味道,是动物皮肉燃烧后留下的。”
老杜很少豢养动物,我随即警醒过来:“难道有什么人死了?他在焚化死人?”
我们快步进了那间巨大的厂房,灼烧味更刺鼻了,厂房中间的地上,一个汽油桶改装的大号炉子,仍在冒着袅袅青烟。一个脸色阴沉的年轻人,正举起一件灰色的僧袍,挥手丢进炉子里。烟火同时升腾,几秒钟内,僧袍便被火舌吞没了。
方星喉咙里急促地“咕噜”了两声,反手抓住我的腕子,语调已经失常:“沈先生,快去阻止他们,灵童不能死——”刹那间,她的脸色一片苍白,身子也摇摇欲坠。
我来不及多说,伸手揽住她的细腰,半拥半抱着她,大步向三号零度舱的方向走去。
昏暗中,两个矮胖敦实的年轻人闪出来:“沈先生留步,杜爷正把自己关在会客厅里反思,不愿意有人打扰。”
老杜的话,对这群人来说就是至高无上的圣旨。
我不想多说废话,单手一挥,用杨氏太极拳里的“牵字诀、引字诀”在两个人手臂上轻巧地一拉,脚下一绊,“噗通、噗通”两声,两人一起飞回到了黑暗中。
三秒钟后,我们到达了零度舱外的小客厅,毫无停顿地破门而入。
老杜斜躺在沙发上,手里握着喝到一半的酒杯,满屋子都是刺鼻的烈性威士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