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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节

  黎文政没有第二次开口,走到尸体旁边站定,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
  方星有点泄气地苦笑着:“这家伙,真正是惜字如金!”
  我凝视着黎文政的侧影,从他的衣服飞扬角度上,感觉到风向很乱,根本不是这个季节本地应该出现的燥热南风,而是忽东忽西、忽南忽北,有时候甚至是小范围的旋风。
  风有来向,必有去向,特别是在空旷的大漠里,查明这一点很有必要。我很关心他从风里闻到了什么,如果大家处于坦诚合作的状态,他一定会说出来。
  “咱们下去吧,我想先到白骨之井看看。”我开了车门,阴风扑面,凉气袭人,通常这种情况只会在乡下的无名墓地里才会出现。
  方星下车后的第一个动作是仰面看了看西下的斜阳,不无忧虑地叹息着:“沈先生,我一直在考虑,今晚是不是需要连夜赶到鬼墓去?”
  我们隔着吉普车,目光交错。
  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汗津津的脸庞,被夕阳镀了一层灿烂的金色。从港岛直飞德黑兰,再到大不里士以南的铁堡,然后马不停蹄越境进入伊拉克,一直来到这里,空间的转换一站接着一站,我恍然觉得,自己在万里迢迢的旅程中,竟然连好好看她一眼的闲情逸致都顾不上了。
  “方小姐,有一句话早该对你说了——你真的很漂亮,集合了所有东方女孩子的闪光点,像一颗光彩夺目的钻石一般。”这些是我的真心话,只是不太适合在阴风阵阵的疯人镇来说。
  “是吗?”她微笑起来,“我很荣幸,能被沈先生如此赞美,这应该是个良好的开端。好了,咱们去看那口恐怖的怪井吧。”
  我们并行穿过广场,绕过被风吹得飒飒乱响、摇摇欲坠的残破草屋,随即看到了一个石砌的井台,高约半米,散发出一种深沉的青灰色。
  方星的脚步顿了一顿,皱着眉头低语:“如果艾吉他们的监视工作毫无疏漏的话,绿洲里的人要想神奇地消失掉,如果上天无路,那就只能寻求‘入地’的门户了。”
  我伸手环住她的肩膀,借这个亲昵的动作,打消她的恐惧感。
  白骨之井的名字听起来虽然恐怖,但它只是一口普通的汲水井而已,只不过是穿凿附会了那些诡异传说后,才在人们心里增加了沉甸甸的份量。同样的井,在全球各地的大小城市里多如牛毛,不可胜数,也就丝毫没有神秘感可言了。
  走到井边之后,我一边轻轻松松地笑着,一边探头向下望。井口到井底的高度大概在十六七米的样子,依稀能看到下面的黄沙。
  “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口干涸的水井。”这种印象,与脑子里的资料非常吻合。在我看来,就算遵从方星的意思,今晚赶往鬼墓绿洲,得到的结果也会与此相差不远。
  井口的直径为四米,笔直向下的井壁完全是由青石砌成,然后用灰色的高强度水泥嵌缝,丝毫看不出有可疑之处。
  方星揿亮了一支电筒,向井底照下去,只能望见遍地黄沙和整齐完好的井壁。
  “你说,无情会不会跳下去之后,把自己藏在沙子里,躲过营地里的追杀?”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继续一丝不苟地观察着井壁。
  我追随着她的思路,随即用力摇头:“应该不会,跃进这样的井里,没有外援的话自己根本无法爬上来。就算她具备最高明的壁虎游墙功,但在垂直的零度角井壁上也无法施展。她是聪明人,跳井而死和战败而死,肯定会选择后者。”
  她是唐枪的妹妹,性格中当然应该带着唐枪的某些行事特征。我只不过是按照自己对唐枪的判断,来推算无情的做法。
  “又或者,沙子下面埋藏着某个秘道,她借秘道离开了?”观察了五分钟后,方星失望地关了电筒,疑惑地向四面眺望着。
  我不想故意反驳她,但这些想法,只适合第一批到达疯人镇的探险者们去验证,但是到今天为止,穷极心思探索疯人镇的队伍已经超过五十支,该想的、该做的、该挖掘的,那些人都不止一次地做过,就算我们再做第五十一次、五十二次,都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算了,我只是对这口井充满好奇而已,现在,我们还是先去看看,那些尸体能告诉我们什么吧——”她自动否定了自己的提问。
  要想到井下看看,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只要有一根二十米长的绳索,下坠到井底,然后再抓着绳索爬上来就行。
  “美女,我的人已经下井看过了,既没有金砖金条,也没有玉器珠宝,什么都没有,连个脚印都没有。”艾吉平端着双枪从草屋后钻了出来,如临大敌之际,也没忘了色心大动地向方星瞄上好几眼。
  “那么,在你看来,我们的中国朋友会去了哪里?特别是在你们无微不至的监视之下?”方星冷笑起来。
  “她?她大概像只沙漠地鼠一样从地下逃走了吧?”艾吉向西南面指了指。
  他这种无意识的动作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既然无情是一路向西去的,目标直指鬼墓,当然会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不知道黎文政是怎样想的?”我牵着方星的手往回走,把艾吉丢开。
  黎文政已经在石凳上坐下,木然地瞪着那些尸体,广场上只剩下他自己和六辆空空如也的吉普车。
  “黎先生,有什么发现吗?”我向他打招呼。
  方星取出放大镜,在摆在最外围的尸体前蹲下来,仔细观察那人颈上的伤口。
  黎文政摇摇头:“没有,一刀毙命,准确地割开喉管,不多费一丝力气,对小刀的控制随心所欲,就像一名完美的屠夫。在那种状态下,被杀的人既没有呼号反抗,更不会出声示警,从第一个杀到第十个,大概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艾吉他们太大意了,只笼统地以为没有枪击交火就是一切安全,冷战时期,再沿用那些老套的战术理论,实在是太愚蠢了。”
  即使在批评别人的错误时,他的声调仍然平静冷淡,仿佛是军校的导师在课堂上剖析战斗实例。
  “凶器竟然是一柄改造过的老式剃刀,你看,凶手杀人后,顺带在这人衣领上抹掉了刀刃上的鲜血。”方星指着尸体身上的绿色方角小翻领衬衫,果然有一抹淡淡的血痕。
  用剃刀理发的人在大城市里已经绝迹,只有在偏远地区还偶尔存在。以此做为武器的更是罕见,至少我相信无情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凶手能够悄无声息地杀掉第一批进入疯人镇的旅行者,当然也会对我们下手,所以,黎先生,请下命令让你的人集中起来,免得遭到对方的袭击。”方星的建议深得我心,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出来而已。
  黎文政又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诱饵。”
  夕阳刚刚落下,绿洲里忽然升起了淡淡的雾霭,越发显得鬼气森森。
  他取出了自己的手枪,缓缓地退出弹夹,托在掌心里,长久地凝视着,仿佛那是一件珍贵之极的艺术品。
  方星又要张口询问,我及时做了个手势制止她。
  “诱饵”这句话含义深刻,第一层意思,黎文政要用艾吉等人做饵,把杀手钓出来,一举格杀;第二层意思,我们所有的人也是一种饵,大张旗鼓地寻求鬼墓的秘密,把所有关心这件事的势力全部吸引住,被都南察的后援部队一网打尽。
  明知是饵,我和方星却不能不来,这种在夹缝里生存的滋味并不好受。
  “好枪,不知道黎先生的枪法是不是也像刀法一般高明绝顶?”在他这样惜字如金的人面前,我对激将法并不抱太大信心。
  “不过是杀人工具而已,何来高明不高明之说呢?我们应该尊敬的,是那些已经被杀或者即将被杀的生命,而不是这些冷冰冰的工具。”他答非所问地将弹夹重新推入弹匣,举枪向着远处的一棵沙枣树瞄了瞄。
  “如果换了是我,宁愿留对方的活口,从他嘴里,至少能知道疯人镇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方星不满地挑了挑眉毛。
  “那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敌人,胆量、勇气、身手无不具备,杀死他的可能性不到八成,活擒的难度更大,没有必要。”黎文政站起来,向四周张望着。
  “一个?还是几个?他在哪里?他们在哪里?”方星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黎文政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不过却是淡淡的苦笑:“我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的,一个变数连着另一个变数,环环相扣,无休无止。方小姐,出发之前我就明白,这是一次非常艰巨的任务,不过,我没有其它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