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后,她在前面引路,一直走向长廊深处。渐渐的,我闻见空气里飘浮着玫瑰花的清香,并且温度也有所提升,紧张的身体也随之慢慢放松下来。虽然仍是在地下甬道里,但很明显,这里安装着很隐蔽的空调系统,生活在这个精致区域内的都应该是有身份的人物。
“沈先生,我以前见过您,是在港岛的圣曼洛斯教会医院里。您的精湛医术,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重见,真是荣幸。”女医生回过头来,向我嫣然一笑。
“地球实在是太小了。”我笑了笑,简单地回应了一句。
“对呀,希望您能在这里留下来,我可以有机会单独请教,那才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她笑得很暧昧,眼波流转之间,无限风情袒露无遗。
我皱了皱眉,淡淡一笑,不再回应。
拐进一条岔道后,花香更浓,我们在一扇磨砂玻璃门前停下来。
“沈先生,巫师喜怒无常,你最好小心些。有必要的话,我随时可以为你做一些事——”她一边按下门边的电铃,一边继续着刚刚的话题。
门开了,我大步跨进去,立刻摆脱了女医生的絮叨。非常时期,我的脑子里只有你死我活的敌对战争,根本毫无心思考虑风花雪月的事。
跨过这个门口,仿佛一下子进入了一个雪白的世界,墙壁、天花板、地面都是白色的,傢具、书架、书桌、沙发亦是全部白色。一个披着白袍的黑发少女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卷泛黄的古书,正在用心地翻页读书。
那扇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关闭,我走向书桌,在她对面的白色真皮转椅上重重地坐下。
少女放下书,撩开垂落下来的乱发,深深地盯了我一眼:“港岛来的沈南先生?”她有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紧盯住我时,眼神纯静而深邃,仿佛两口无人搅扰的古井。
“我是。”我感觉自己累了,一坐进宽大的转椅里,下肢的酸痛感立刻荡漾起来,瞬间传遍了全身。几天的沙漠生活加上陷入流沙、误入甬道的这段毫无给养的生活,自己的体力已然被大量透支。
“沈先生看起来又累又困,而且极需要食物和水,对不对?不知道有没有兴趣与我一同共进晚餐?”她低声笑着,微微向后仰身,黑瀑般的长发倾泻于肩后,直垂到纯白的地毯上。
她手边的那本书已经合起来,封面上手绘着九颗串成一圈的黑色骷髅,右下角是一枚血红色的六角形印章。印章里的字全部都是完完全全的阿拉伯语,一时间无法看清。
“我很愿意。”随着这句话,我的肚子也“叽叽咕咕”地叫起来。
少女按下了桌角的通话器,淡淡地下了命令:“送两份晚餐进来,不要酒,要两瓶纯净水。”
我长叹着抹了把脸,毫不掩饰自己的疲态。唯有如此,才能让对方放松戒心,忽视我的危险性。
“喵呜”,一只肥大的黑猫从书桌下面钻出来,灵巧地一纵,跃上了少女的桌子,蹲在那本书上,冷冷地看着我。这或许就是引我和无情前来的那只猫,但我不想表示什么,只是斜倒在转椅里,目光涣散,神情黯淡。
“沈先生,这是我的爱猫,娇宠惯了,在这个房间里毫无顾忌,你不会讨厌它吧?”少女伸出双臂,那黑猫立刻扑进她怀里,下巴枕在她的小臂上,仍旧虎视眈眈地对着我。
我摇摇头,肚子的叫声更响了,连那少女也清楚地听到,忍俊不禁地低头浅笑。
“还没请教怎么称呼你?”我转换了话题,偷偷运气,把肚子里的响声压制住。
“我的职业是黑巫师,别人通常称呼我为‘巫师’,你也可以这么叫。”她轻抚着黑猫的头顶,注意力不再回到我脸上,仿佛怀里的那只小动物,就是她最关注的一切。
“恕我直言,似乎阿拉伯世界的各大媒体上没有出现过你的名字?”我试探着打听对方的底细。
“你的意思是,我们很陌生?但我却见过你,相信吗?”她用修长的指尖梳拢着黑猫头顶的软毛。
我以为她说的跟刚刚那女医生所说相同,禁不住点头一笑。
“你也记得?”她微感诧异,“我问过你那么多次,你从来都不回答我。现在,你终于承认见过我了?”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因为自己从不记得跟她有过交谈。在港岛出席一些医学专业盛会时,自己相当低调,连主席台都很少登,只是为了保持一份耳根清净,免遭媒体记者蜂拥围堵之苦。
在这一点上,梁举与我截然不同,他恨不得每次聚会都上台发表高谈阔论,以表达自己拥有的真知灼见,要所有的同行臣服在自己脚下。不过,高调行事的他没能笑到最后,就在有震惊全球的大发现即将公布之前,惨死于实验楼上。
“巫师,我们还是别打哑谜了,到底在哪里遇见过?”我不想这顿饭吃得不明不白。
“就在——”她的左腕一抖,房间里霍的出现了五道刀光,缭绕回旋着射向我。我及时地脚尖轻点书桌的不锈钢桌腿,转椅哗的一声后退,同时我也摇肩、缩头、屈背、旋身、收腿,躲开了来势迅猛的五柄飞刀。
第六柄小刀来的最晚,但目标对准的是我的左胸心脏位置,仿佛早就算准了我的躲避身法,前五刀为诱饵,最后一刀才是真正的杀手。
我倏的张嘴,咬住最后一刀,轻轻甩出,刀尖已经没入书桌半寸。
“果然是你!”巫师欢呼起来,丢掉黑猫,腾空扑向我。
我的震惊不亚于她,因为这种“聚五行六”刀法,属于沈家刀法中的秘传,虚中带实,最是难防。
她抓住了我的右臂,无限欣喜地盯着我的脸,叫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海市人?”
我无法理解这个名字的来意,错愕地问:“你在说叫谁?谁是海市人?”
“海市人就是教我飞刀的那个人,也即是你,不对吗?”她用力摇着我的胳膊,披拂的长发长蛇一样灵动跳跃着。
“我们之间——一定是有某种误会了,小姐,我只能说,自己对你没有任何印象,无论是近期还是过去,我都没见过你。只是,你的刀法是从哪里学来的?”我慢慢地推开她的手,让她冷静下来。
巫师的狂喜迅速退去,她快步回到书桌后面,拉开一只抽屉,取出一大叠灰色的画纸,唰的一声在桌面上铺开。
“沈先生,请到这边来。”她招呼我,眼神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黯然。
那只黑猫不安地叫了一声,踏过画稿,企图重新回到主人怀中,但巫师骤然发出一声尖厉的低啸,吓得那黑猫跃下桌子,迅速消失在门边的洞口中。
我站起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缓步走向书桌。沈家飞刀是从不外传的,并且其中的手法奥秘之处,不经过成年累月的潜心领悟绝对无法琢磨透彻。看巫师发射飞刀的熟练程度,已经有相当深的造诣。
画稿是用黑色的速描铅笔涂抹出来的,线条洒脱灵动,令画中出现的人物形神兼备。
第一张图画上,一个倒背着手的傲岸男人昂着头站在巨大的圆月背景前面。他的腰间系着一条宽大的带子,带子上插着密密麻麻的飞刀。
“这是不是你——”巫师苦笑起来,“不,也许应该说,这是不是你认识的某个人?”
我无语地翻开了第二张,是那个男人的脸部近距离特写。他有一双浓黑的剑眉,但却紧紧地皱着,紧抿着唇,两道又深又宽的法令纹突出于鼻翼两侧,占据了这张画的视觉重心。当我看到他时,瞬间便感受到他心里深埋着的那种忧郁和焦灼。
“他是谁?”我无数次在镜子里看过自己,除了对方额头上的三道川字皱纹外,几乎就是另一个跃然纸上的我。
“他不是你吗?”巫师沉郁地反问。
“他不是,只是一个跟我比较像的男人罢了。难道,他就是你说的‘海市人’?”我继续向下翻,却是一张手握飞刀的特写。刀在掌心,被那人的拇指轻扣着,刀尖指向食指之间,锋刃紧贴于掌心的地纹、人纹之间。
“沈家刀法,不问天时,只凭地利与人和两项。天时,无法自控,无法审度,所以有时候难免逆天时而动,在先机上已经落于下乘。做可做的,全力以赴;做不可做的,同样要全力以赴。所以,沈家弟子行事,谋在人,而成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