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台上平躺着一只纸杯,杯子里的水已经沿着桌面蔓延开来。
方星跟在后面,在女医生的胸口推拿了几下,她终于得以正常说话了:“艾娜正在跟我说话,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只说了一句‘喉咙痛’,便突然倒下来。我吓坏了,只能跑去你们那边。沈先生,你也是医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嗅了嗅那只纸杯,没有任何异味,洒了的水也仅仅是纯净的清水。
“是中毒?”方星谨慎地做了判断。
从倒地的艾娜死亡特征来看,的确是中剧毒身亡,但她喝的水里并没有毒。二层具有正常的管道供水系统,艾娜喝的就是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如果怀疑水里有毒的话,将会涉及到整个地下空间的水源问题。
女医生跑出去一趟,报告了其他房间里的士兵,立刻有人赶去向南加和兰科纳汇报。
“在非常时期,死亡就像烈性传染病一样,一经开始,便再也停不下来了。”方星抱着胳膊,围着艾娜的尸体转了两圈,意味深长地叹息着。
假如查不出第一个死者的死因,那么同样的死亡事件就会接二连三地延续下去,直到降临每一个人的头上。这种时候,恐慌情绪比真正的死因更可怕,而且很容易引发可怕的兵变。要知道,如此众多的伊拉克士兵被幽闭在地下空间里,没有电视新闻,没有报章杂志,更没有值得期待的未来。当他们的耐性临近崩溃点时,就是一场自相残杀的开始。
“可惜没有化验设备,否则做个简单的切片检查,至少能知道她是死于哪一种毒药。”方星很奇怪于我一直保持沉默,抬头望了我一眼,“沈先生,为什么不说话?”
“也许,南加等人宁愿相信这是一次意外。”我能够预见到他们的心态。
“那么,真相呢?”方星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任清水哗哗流淌着,伸手抄水,放在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没有真相,真相在历史学家笔下将会一钱不值。”
我回头看着那名女医生,她乖巧地自动报上姓名:“我是迪迪安。”
“迪迪安,最近这个房间里有什么异样的状况发生吗?”我环顾室内,除了靠墙的那只巨大的药品陈列柜,房间里没有什么地方能藏住外人。
“没有,不过有一次空调通风道里好像有老鼠,悉悉索索的响,还从通风口里落下过尘土。”她指向水池上方的空调出风口。
南加和兰科纳满脸恼怒地赶过来,看了艾娜的尸体后,马上吩咐身后的卫兵拖走,妥善地处理掉。
这个身经百战的中年人只做了几次深呼吸便稳定住了情绪:“方小姐,沈先生,这只是意外,请不要胡乱猜疑。圣战一定会到来、会胜利、会结束,而我们也将在红龙的指挥下,席卷阿拉伯世界,让一切侵略者臣服在我们的长枪与弯刀之下。”
他用锋锐冷冽的眼神轮番盯着我和方星,仿佛要从我们淡然的表情上一直透视到内心。
第一次海湾战争时,南加曾率军在科威特境内与美军海豹突击队交手,七次遭遇,七次全胜,声威震动了阿拉伯世界。这也是他最辉煌的一段历史,也是海豹突击队建立以来最耻辱的一页。
所以,他有资格藐视联军的战斗力,并且是红龙麾下好战分子的中流砥柱。
方星点点头:“好吧,加强警戒,必要的时候,应当下令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将军,相信你一定能担负起红龙的重托。”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必像方星一样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对南加的狂热梦想仅仅是附和地一笑,转身要走。
“沈先生,请留步。”南加伸臂拦住我,“我觉得阁下对于‘特洛伊木马’计划好像不太感兴趣,但你必须知道,进入鬼墓的每一个战斗单位都应该对红龙誓死效忠。两次海湾战争,我们都凭着无比强大的信心赢得了旷世空前的胜利,给美国人以当头痛击。可以想像,未来的第三次战争,也将以美国人的折戟沉沙而告终,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来,不要让自己的疲态影响身边的人。”
他的狂热招致了我的极度反感,马上冷淡地回答:“将军,我只是一名医生。”
“医生?”他指着迪迪安冷笑,“她也是医生,但却曾在巴格达的总统官邸大旗下,喝过血酒,誓死效忠红龙。”
我格开他的手,不想跟这种战争狂人斗嘴。他话里所谓的“海湾战争胜利”,完全是自欺欺人的吹嘘。第一次战争以伊拉克“服从联合国处置、石油换食品”的战败条约而结束,第二次战争,更是以“伊拉克无条件向联军开放”告终,何来“胜利”一说?
唰的一声,南加陡然间拔枪在手,冷冷地顶在我的右侧太阳穴上。
那一瞬间,我几乎忍不住一拳打倒他的冲动,但方星及时插上来,按住南加的手腕,大声喝道:“将军,你要干什么?他是红龙钦点过的医生,难道你要拂逆红龙的意愿吗?”
房间里的气氛非常紧张,兰科纳并没有上前劝解,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意思。
我相信南加不敢开枪,只是一种紧张情绪的暂时发泄而已。就在此时,空调出风口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声,果真就是老鼠快速跑过的动静。
“砰砰”,南加掉转枪口,向出风口射击,两颗灼热的子弹贴着我的头发飞了出去。
老鼠被惊走了,他的枪口也缓缓地垂落下来,瞬间换上一副笑脸:“我只是跟沈先生开个玩笑而已,大家不必紧张。”
我瞥了一眼仍在冒着淡淡青烟的枪口,骤然觉得真切的危机正在临近,并且就在那个出风口的里面。
第九章 黎文政的真正使命
“兰科纳,照方小姐的吩咐传令下去,让所有哨兵加强警戒。”南加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笑着收枪,向站在门边的两名卫兵挥手,大步离去。
如果不是我及时射出飞刀控制住卡莱,他现在应该不会耀武扬威地站在这里发号施令,而是血肉模糊地躺在病床上。不过,我见惯了大人物们的嚣张气焰,早就习以为常了。某些人处于权位的风头浪尖上时,总是狂妄不可一世的,这是人类的丑恶本性决定的。
“沈先生,南加将军的脾气向来如此,请不必在意。”大胡子兰科纳乐得插在中间装好人。这两位高级将领间的不合,不必细看也能猜度出来。
我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出风口的下面,无暇理会兰科纳的话。
“怎么?有什么不对?”方星有些吃惊。
“我上去看看,单单是老鼠的话,弄不出那么大的动静。”我不想多说,在自己的想法没有得到准确验证之前,大话空话只会引人发笑。
卫兵已经拖走了艾娜的尸体,迪迪安强装镇定地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反复地用拖把擦拭着。
我站在椅子上,拉开出风口四角上的不锈钢搭扣,把那扇灰色的塑料格栅摘下来。这些现代化设施一定是红龙控制了鬼墓后,命令工程部队安装上去的,从部件铭牌上看得出,都是来自欧美大厂的产品。
全球一体化之后,工业产品的流通性超乎贸易专家们的想像,他们肯定想不到红龙会一边指挥部下击溃联军的冲锋,一边享用着欧美最新技术创造的中央空调运筹帷幄之中。
我踮起脚向通风管道里望了望,黑黝黝的一片,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南加开枪之前,我明显地感觉到一股杀气从格栅里漫溢出来,但无法分辨那是一个人或者一只野兽发出的。真正的江湖高手,能够提前预知危机的迫近,当敌人接近百米之内时,神经会自动发出预警信号。
“空调管道通达这里所有的房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兰科纳对我的行动有些不解。
假如时间和人手允许,我会极力主张清查管道的每一个分支,以验证自己的预感,不过看起来兰科纳并不赞成我的谨慎做法。
“沈先生太小心了,计划实施之前,工程部队早就对鬼墓的所有角落实行了严格的消毒措施,以确保驻守官兵的安全。毫无疑问,卡莱等人的失控,只是意外——绝对只是意外,当然也包括艾娜的死,方小姐以为呢?”
兰科纳对方星的态度非常谦恭,想必麦义留下的资料具有巨大的说服力,让他们确信方星就是直属于红龙的联络官。
方星略微沉思了十几秒钟,冷静地下令:“二十四小时内,组织一次官兵自查;四十八小时内,你、我、南加将军会对驻军的所有房间进行抽查,看看大家的情绪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兰科纳立刻并步敬礼,弯腰退了出去。
“沈先生,你发现了什么?”方星没有忽略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