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那个方形大厅,唐枪端坐在门前,正在垂着头冥思苦想。以他的智慧,一小时解不开的难题,一辈子也解不开,那已经是他思想的极限所在,再怎么长考都是无用的。
无情靠在石龛下面,满脸疲态尽露,嘴唇上已经起满了灰白的水泡。
“我一直在劝他,但磨破了嘴皮子,他都不听,一定要在这里长坐下去。沈先生,我感觉唐枪要走火入魔了,请你……劝劝……他……”她虚弱地干咳起来,嘴角立刻渗出了鲜红的血丝。
她的手里捧着一只水袋,但塞子连动都没动过。
方星动容:“无情小姐,你该喝点水才是,严重缺水的话,会对身体造成巨大的伤害。”
同为女孩子,她应该更能体会到无情的良苦用心,唐枪不喝水、不吃饭、不离开,无情也会这么做,用糟蹋自己的身体来逼迫唐枪起身。
我走到唐枪面前,他的脸色更加憔悴,眼窝深陷,眼珠干涩疲倦得连转动一下都很艰难了。
“沈南,你走吧。”他只说了几个字,干裂的嘴唇上同时迸开了几条小口子,血珠四起。
“我来开门,你和无情退后,好不好?”我温和地微笑着,借势搀住他的右臂,要把他拉起来。
“你答应了?”他的眼底深处渐渐有了光彩。
我向方星打了个招呼,她接替了我的工作,一手搀着唐枪,一手拉起无情,慢慢地退向甬道。
“用心去想,刀随心动。”我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描摹着那个绝美女人的笑容。
方星说过,她就在里面,就在那扇门的后头,也即是说,只要我一举成功,就能开门见到她。所以,这一次,我的飞刀寄托了太多人的梦想,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当心情平静如深潭死水之时,很多儿时的记忆悄然浮上来。父亲在月下楼头练刀,射击暗影里点燃的香火头;父亲在凄风苦雨中练刀,射击檐前跌落的水珠;父亲在荷叶田田的湖上舟中练刀,射击晚风中摇曳的令箭荷花……
我是他的儿子,理应继承他和母亲的一切优点,再把这些父母生命中的精髓灌输到自己的武功之中。
“手中有刀,心中无刀;手中无刀,心中有刀——”我轻轻松松地旋身,刀已经在指尖,不仅仅出现在指尖,而是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部分都能够随心所欲地扭转,变化为一只握刀的“手”。身体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我感觉自己即将离地而飞的时候,才浑身骤然紧缩聚力,而后瞬间放松,密如春夜豪雨一样的飞刀射向石壁上的光源点。
那绝美的女人只说了短短的几句话,却犹如醍醐灌顶一样,把我的心门霍的打开,于刀法的领悟上跃升到了新的境界。飞刀只是凡铁一块,真正驾驭它的是我,只有将自己的思想贯注于这柄小刀上,才是真正的“刀神”境界。
大厅里忽然一黯,当飞刀坠落光线复明时,那扇门无声地滑入左侧的石壁中,露出里面的一个狭窄空间来。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她的身上缠绕着几十道白玉链子,牢牢地跟椅背锁在一起。她的前面五步之外,是一只半截嵌在石头里的黄色雕花铜瓶,肚子极大,口极细,与我们在壁画中看到的大同小异。
“好了,原来这样也可以打开?”方星第一个反应过来,飞奔到我身边,凝神打量着这个仅有五米进深的空间。
我的心猛的一沉:“那女人好像是……不会动的?她已经死了?”
从这个角度看,她的侧影妩媚而姣好,只是脸上的淡淡笑容是一成不变的,更没有因为我打开了那扇门而受惊转身。我不得不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她是一个真正的死人。”
我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仿佛一个探宝者历尽艰辛进入宝山之后,却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已经被别人拿走,那份由高楼直坠深谷的失落感,无法用言辞来表达。
嗖的一声,唐枪越过我和方星的头顶,稳稳地落在铜瓶旁边,毫不犹豫地俯身,从铜瓶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匆匆扫了一眼,突然单手拔枪,指向我和方星。
“你想干什么?”方星大怒,脸上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
“你们退后,等我搜查一遍,再放你们进来。”唐枪沉着脸,摆明了“先下手为强”的路数。那个空间的角落里还堆着几只青铜箱子,但都不如这只突兀的铜瓶显眼,我细致地注意到,一个镶金嵌银的瓶塞跌落在那女人的脚后跟位置,应该是属于铜瓶的。
方星还想争辩,我拉了拉她,立刻开始后退。唐枪有些紧张,我们没必要跟他争一时之长短,暂且给他时间,让他能够迅速冷静下来。
“沈先生,你真的还是打开了那扇门,我不知是不是该说句谢谢——”无情走过我们身边,站在方形大厅里,远远地看着快速翻检着那本册子的唐枪。她希望谁都打不开那道门,希望唐枪一辈子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命运的安排就是如此奇怪,我还是机缘巧合地打开了它。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方星挣脱我的手。
我强烈地预感到,那个秘室与她焦躁不安大有干系。假如杀人兽跳崖踏水而来,我们不得不被逼迎战,这将是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惨烈战斗。换句话说,要想活下去,最好从现在起就要做准备。
“时间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必须干掉那群猫科杀人兽,否则将会有更多的人类遭到荼炭,知道吗?”我以为方星应该能够很容易地理解这些,但她快速地踱来踱去,心神不宁地唉声叹气着。
“我必须去,我必须到那秘室去,沈先生。”她停下来,迅猛地抽出手枪,“哗”的一声拨动了闪亮的转轮,进一步强调,“必须去,那里有我最想要的东西。”
她的想法很危险,而且也太小瞧了唐枪。以我对唐枪的估计,此刻处于极度亢奋中的他,比一只杀人兽更难对付。方星闯进去,转眼就是一次你死我活的火拼,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我伸臂拦住她,不放她回头。
蓦的,唐枪在秘室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嚓的一声打着了打火机,把那本册子点燃。火苗腾空而起,把秘室映得异样的明亮。
方星一愣,凌空翻身,挣脱了我的阻拦,飞身赶向秘室,把站在大厅中央的无情一下子撞倒。与此同时,唐枪扣动了扳机,“砰砰”两声枪响,无情已经肩头中弹,斜着飞了出去,撞在右侧石龛上。
唐枪的枪法相当精准,一个聪明人做任何感兴趣的事都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他在长期的盗墓生涯中,为了随时随地杀人保命,被逼苦练射击,终于有了今天的成就。我说过,方星太小看他,才会吃亏。
“不要开枪,大家都冷静些!”我急促地冲到大厅中。
刹那间,唐枪的枪口又一次上抬,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食指发力扣动扳机的动作,但我没有受伤,是无情在枪响的瞬间横移身体,挡住了射向我的三颗子弹,血花飞溅中倒在我的怀里。
飞刀已经在我指尖,却被她无意中挡住,否则的话,唐枪的子弹射出,我的飞刀也就到了他的颈下,恰是一场“鱼死网破、你死我活”的激战。
三颗子弹全部射进了无情的左半身,胸口的血洞里不停地汩汩冒出鲜血,但她还能喘息,吃力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木盒,塞进我的手心里。我之前见过这盒子,正是盛放着“定风珠”的那一个。
“这个……送给你,沈先生,请好好保管它……”她的嘴角涌出大团的血水,紧紧地皱着眉望着我。没有专业止血设备的情况下,她受了如此致命的枪伤,几乎是必死无疑的,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毫无办法。
“我很高兴……认识你……”无情拼尽全身力气说话,吐出的鲜血越来越多,濡湿了一大片地面。
“不要说话,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试图阻止她,但她双手抓住我的衣领,死死抓着,像是捞到了生命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唐枪晃晃荡荡地梦游一般退出秘室,而方星则见缝插针地闯了进去,直奔那坐着的绝色女人。
无情要死了,最该陪在他身边的是唐枪,因为她是那么爱他。
我默默地把无情送到唐枪的怀里,他似乎已经木然了,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动作。
方星在秘室里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合掌站在那女人面前,絮絮叨叨地念诵着什么。
我放开无情,缓缓地步入秘室,从干燥的地面上拾起那只属于铜瓶的圆形塞子。塞子顶上錾刻着绿色的豹皮花纹,与历史文献中记载的所罗门王封印一模一样。再看嵌在地上的这只半人高的铜瓶,亦是通身雕刻着豹皮花纹,与塞子浑然一体。
“是谁拔开了塞子?铜瓶中原先藏着什么?”很多疑问,永远都找不到答案,因为我们目前看到的都是不会说话的死物、死人。而唯一有文字记载的册子又被唐枪烧成了一团灰烬,连个纸片都没留下。
“难道红龙设置了这样一道万难打开的门,为的只是封住她和一只铜瓶吗?”我怀疑这样做与放在外面大厅里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反正此地人迹罕至,是一个早就被世界遗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