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了解唐枪,因为唐枪最喜欢捉弄人,会在某些地方涂些无伤大雅的毒药,专为对付那些企图从箱子里偷东西的邮差们。我俯身嗅了嗅那箱盖,先取来了一副加厚型塑胶手套戴上,才按下搭扣,把文件箱掀开。
“搭扣上涂着一种来自苏门答腊的‘痒粉’,一旦沾到皮肤上,会让人痒上三天三夜,无药可救。”我没有责怪方星的大意,只是担心她又一次变得心不在焉的。
箱子里放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木匣,木匣顶上,是一盒加长版的录影带。
方星怔了怔,陡然大笑:“唐枪和冷七这对好朋友,一个送咱们录音带,一个送给你录影带,难道是早就商量好的把戏?”她拿起录影带,上面的黄色标签上赫然写着“遗书”两个字。
我摇头苦笑:“唐枪喜欢搞恶作剧,先别管了,看看那木匣里是什么?”
方星挑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掀开盖子,里面是一串乌沉沉的手链,由十几颗黑色的滚圆珠子串成,每一颗上都雕着一尊微笑着的佛头。再掀开一个木匣,里面是黄金雕成的一条巨龙,工艺精湛之极,非但龙的腾飞姿态栩栩如生,每一片鳞甲都湛湛有光。
“我猜,里面都是奇珍异宝,所以他才支付了高额的保费运抵这里。沈南,有这样的好朋友真的是件幸福的事,这些东西能值很多钱,绝不是保险单上的几千万。”方星和我都没有异样兴奋的感觉,甚至对出现在眼前的宝物都变得麻木起来。
想想看,见过红龙宝藏的人,怎么会对眼前这些东西动心?那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金条,并且是数都数不过来的海量金条。
方星从裤袋里取出一件东西,随手丢在书桌上,竟然是一根光灿灿的金条。
“我没听你的话,还是从鬼墓里带了它出来。江湖上都知道‘贼不走空’的道理,入了鬼墓一回,我总得带些纪念品回来。不过,很不幸的是,我怀疑这东西上带着邪气,总给我一种即将大难临头的感觉。”
她搓了搓双手,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那些金条是红龙进献给某位神祗的,属于凡人不得擅动的供品。谁如果触犯了这一诫条,定会给自己带来难以估量的厄运。
我无言地打开电视机和放像机,把录影带插进去,低声问:“先听录音,还是先看录影带?”
假如这两份资料说的是同一件事而观点相左,那么先进入我们思想的那种说法就会产生“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了判断力的公正性。
“先看录影带,看看唐枪怎么说?”方星坐回沙发上去,悠闲地盘起双腿,取出一盒香烟,惬意地点燃了一支。
“是关伯给你的?”我皱皱眉。
关伯没有烟瘾,他只在下棋时才会偶尔点上一支。从年轻到现在,他最不愿意看到女孩子抽烟,谁会相信他能主动把烟拿给方星。
方星一笑,吐出一个飘飘摇摇的眼圈,洒脱地飞向房顶。
我暂时关了录音机,专心等待唐枪的这份所谓“遗书”。
画面一晃,唐枪出现在一个巨大的书房里,四周书架上摆满了泛黄的古代典籍,他面前的书桌上也东一本西一本,弄得到处都是古书。
“沈南,这是我的遗书,当你看到那标签时,千万别觉得这是在恶作剧。我没骗你,假如我一个月内不公开出现,这只箱子便会由我在巴西的朋友直接寄给你,那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好了,这只是一段引子,真正精彩的内容都在后面,想知道得更多,就耐下心听我继续说吧。”
这种解释合情合理,提前把箱子委托给某人,在预订日期后寄送出去,是国际间谍的常用手段。
“今天,我要说的是自己的生命起源问题。不要笑,沈南,听我说,正常人的生命是由一颗受精卵开始的,直到在母体中渡过十个月,然后分娩出世,慢慢长大。可我呢?自己产生模糊意识时,其实是在一座庞大无比的黑暗地宫里。那时候,我清楚自己不是受精卵、不是婴儿更不是孩童,而只是一种迷乱的思想意识。我知道自己是活着的,处于完完全全的蛰伏状态,像封在茧子里的蛾。”
说这些话时,唐枪的表情很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地宫?难道是鬼墓下的地宫?五重鬼楼下的地宫?”方星困惑地自语着,一支烟很快就吸掉了一大半。
“有一天,地宫顶上的门开了,一个千万人簇拥的黄袍王者飘然降临。他带来了绚烂无比的光明,照亮了我一直以来的栖息地,然后他从腰间拔出了一柄弯弯曲曲的蛇形短剑,淡淡地对我说‘猫灵,你的死期到了’——”
第四章 红龙和唐枪之间的关系
如果换了另外一种环境,也许有人会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因为唐枪描述的情形有点向古装肥皂剧里大仙捉妖的一幕。他是人,有人的外形和思想意识,怎么会被其他人当作猫灵?
“我和那黄袍人展开了一场昏天黑地的恶战,他的剑法非常厉害,几次刺中了我的前心要害。那种伤势,只要一次就能取人性命,但他连刺了九次,我才颓然倒下,成了那一大群人的俘虏。我听到所有人在欢呼,呼唤着‘所罗门王’这个名字。接下来,我被人胡乱拖着,丢进了一只黄铜瓶子里,并且有人慎之又慎地塞住了瓶口,重新把我置于黑暗之中。然后,我一直沉默地等待着,预感到终有一天会重见光明。”
画面上的唐枪悠闲地返身抽出了书架上的一本书,向我亮了亮封面,有些惭愧地笑着:“同样的内容也在这本《埃及记事》里记述过,但我发誓自己没看过那本书,都是后来才恶补的。”
那本书记述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埃及民间传说,超过大半的内容都在讲天神战胜魔鬼,然后创造和平世界的英雄故事。
我很想跟他探讨这些古怪问题,但现在他已经死于鬼墓,只剩录影带上这些最有保存价值的图像了。
“我的第二次复活是很久以后了,有人拔开塞子拉我出去,并且给我提供了很合口味的食物和美酒。那个地方仍旧漆黑一片,我知道自己一定要出去,一定要重见光明。然后,突然出现的大洪水带走了一切,最终也没能看到他的样子。我在黑暗中漂流,仿佛是沿着一条宽阔的河道前进着,当我竭尽全力地向四周游去时,摸索到的却是一间被灌满冷水的石室。很奇怪,我找不到出口,找不到氧气的来源,但一直好好地活着,直到石室稳定下来。”
唐枪一直在微笑,点起了一支雪茄后,摊开双手,向着摄像机镜头问:“沈南,这不是幻想臆造,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我现在站在你面前,可以自称是盗墓者唐枪,但那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牢牢记住‘我是败在所罗门王剑下的囚徒’。我们知道,所罗门王毕生以剪除妖魔鬼怪为己任,而他也确确实实地做到了这一点。于是,长大以后,我怀疑自己是魔鬼转生,血液中掺杂着邪恶的魔性——”
方星冲了两杯咖啡进来,没有坐下,在书房里不停地轻轻踱步:“据说,所有的盗墓者都有前世,他们夜以继日、孜孜不倦地在地下挖掘,就是在寻找自己的残存记忆。我想,唐枪也是如此,你说呢?”
盗墓者是一个非常古怪的群体,这个行业内的许多人年轻时就已经成了百万富翁,他们凭借从墓穴里得到的宝藏,大把大把地换取外国收藏家手里的美金,然后进入盗墓、出售、革新盗墓设施、再盗墓、再出售这样的无限循环之中。
可想而知,他们的财富是终生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完全没有必要以千金之躯再下到蛇虫成堆、机关重重的危险古墓里。心理学家们分析,这是一种“盗墓瘾”,就像名震江湖的“赌王”,一看到街边的小赌档也会忍不住手痒一样。
全球各种各样的大小古墓,已经成了盗墓者们的宿命魔咒。
对于方星的问题,唐枪早就有了答案,他说过——“我的生命,起源于古墓而必将终结于同样的地方”。不过,他的记忆残片里,竟然有“猫灵”的成分,这是以前他从没提及的。
“我知道,唐枪一直处于一个寻找的过程,即使是在盗墓者排行榜上加冕之后,他对这些所谓的荣誉仍然看得很淡。凭心而论,他是一个极端孤独的人,即使是朋友之间,也仅仅把自己的心事打开一小部分。所以,冷七永远只能是他的助手,而非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哲学家说,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唐枪的一生,深刻地印证了这句话,他做得非常成功,成功得让同行们嫉妒欲狂,恨不得下一秒钟就把他剪除。”
关于唐枪,我有很多话要说,他就像一本很难读懂的古书,一旦深入进去,便令人不能自拔了。
“你很欣赏他?”方星一笑。
我直言不讳地承认:“对,到目前为止,我只欣赏过三个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另外两个呢?”方星向我举了举杯子,“为名医沈南欣赏的三大高手,以咖啡代酒,干一杯。”
“另一个,是叶溪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小北。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气质,孤独而傲岸,如一只特立独行的狼,那是很多大人物身上都能感觉到的东西。假如给他时间和机会,一定不会久居人下。未来的江湖,一定是属于他那种年轻人的。”
与小北接触时间很短,但我敏锐地觉察到他与普通江湖人物迥然不同之处。他不嗜杀,但每次该出手时绝不留情,并且把所有的感情都深埋在心里,绝不轻易表露,别人所看到的,只是他的表面伪装。
相士评三国曹操时说过“乱世枭雄”的话,这句话加诸于小北身上,同样合适。现在的江湖,新旧势力交替,各种不合时宜的陈规被弃之如敝履,正是年轻人出头的大好时机。
“唔,是他?”方星微微有些失落。
刚刚她去厨房时,按了放像机的暂停键,现在按下遥控器,屏幕上的唐枪重新活跃起来。
“为什么不问第三个人是谁?”我凝视着她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