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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节

  我刻意保持沉默,聆听着音响系统里飘出来的老歌。
  “小沈,怎么不说话?难道是我昨晚的话得罪了你?”他侧过身子,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摇摇头:“怎么会呢?前辈见招,是我的荣幸。”
  老龙又一次大笑:“算了算了,一口一个前辈,倒是弄得我不好意思了。小沈,我也算大半个江湖人,江湖人喜欢快人快语,那咱们就来个痛快的。我,把所有承诺过的酬劳写一张单子给你,马上叫律师行办理手续,三天内做完一切;你,写一个保证书给我,要她们母子平安,从现在起一直到婴儿满一周岁。然后,大家一拍两散,就当从没见过面,好不好?”
  他果然够爽快,那么大的一笔钱说给就给,根本没有什么瞻前顾后的啰嗦条款。
  我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了,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他大力摇头:“不用说了,任何条件我都答应,现在提或者收钱之后提都没关系,只要别坏了咱们吃饭的兴趣就好。”
  “我的条件,就是不要那么多钱,而且也不是司徒开、任一师答应的那些酬劳。你只要付我最恰当的出诊酬劳就好,至于几千万甚至两亿的数字,我不敢要,也不想要。既然你喜欢快人快语,我也说句真心话,钱是好东西,但聪明人不会拿咬手的钱。”我喜欢他的态度,索性把内心的想法直言相告,不必担心会不会得罪对方。
  老龙一怔,但随即拍掌大笑:“好,不愧是年轻一代里的俊杰。不过,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年轻人,做好你的事,世界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现在的江湖已经没有什么“武林盟主”之类的虚衔,如果有的话,只怕非老龙莫属。他的雄厚财力和处事手段,比一千个任一师、一万个司徒开合起来更厉害,简单几句话,便能令别人折服。
  英雄和美女总是恰如其分地联系在一起,我希望地下迷宫里藏着的那个奇怪女人会母子平安,更希望自己的一切怀疑都是神经紧张的错觉。总之,老龙给我的印象极佳,真要出手去取灵环,反倒有些不忍心了。
  车子拐进码头附近的一条横街,在一家门面富丽堂皇的两层酒楼前停下来。这家名为“金九炒蟹”的食坊,是港岛最好的六家海鲜馆之首。九七之前,港岛总督宴请英皇贵宾,都时常到这里来尝鲜。
  司机打开车门,老龙携着我的手下车,昂首进门。
  一个身着西装但胸前系着白布围裙的中年人快步迎出来,向老龙深深鞠躬:“龙爷——”
  老龙挥手一笑:“今天,我请这位小兄弟吃早餐,希望能尝到你的拿手好菜。其它的,不必多说,更不必你手下那些女孩子出来搅扰,只吃饭,不谈风月。”
  中年人又鞠了一躬,转身走向内厨。
  我们沿着吱嘎作响的木楼梯向上,在二楼正中的一张桌子边坐下,正好能居高临下俯视一楼入口。酒楼里一个人都没有,安静之极。
  “小沈,今天这里难得安静,没人打搅,咱们可以慢慢吃、慢慢聊,在这里坐一整天都可以。其实,我很久没有带朋友过来吃饭了,太多人喜欢借吃饭之机吹捧、拉拢、算计乃至勾心斗角,背后捅刀子。所以,在一起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的未必是真心朋友,只不过是斤斤计较的相互利用罢了。”
  他似乎感慨良多,一边说一边低声叹息。
  我对老龙的感觉,多的是“敬佩”,而不是面见大人物的“惊惧”,说到底,一个有道德的医生在任何人面前都应该做到不卑不亢,保持一颗中正温和的平常心。
  十分钟后,中年人亲自端着一只描金托盘,送上来一大盘炒蟹、两碟姜汁香醋、两碗飘着香气的瑶柱贡米粥。
  “金九,你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老龙的态度很和蔼,但那中年人金九却是卑微得有如庶民见到了帝王,没开口前先鞠躬,连抬头平视都不敢,低声答应着退了下去。
  “九七之前,金九跟越青帮的人起了冲突,对方从河内调集了‘飞鱼堂’的四十名杀手,留贴要杀他全家。金九在餐饮界的名气很大,在江湖上却只是无名之辈,所以便托了三四层关系找到我。你知道,越南越青帮的人一直都对港九地盘垂涎欲滴,恨不得在大圈帮、洪门社团、九龙哥老会这三只老虎嘴里抢块肉吃,所以才四处出击,见缝插针地抢占地盘。港岛历来都是华人的地盘,无论怎么打怎么斗,都是华人间的内战,哪里轮到越南人来插脚?所以——”
  我接上话题:“所以,‘飞鱼堂’的人一夜之间暴尸于海底隧道东出口的无名沙滩上,然后港岛警方以‘黑帮械斗’之名结案,让越青帮结结实实地吃了个哑巴亏,一直到现在都难以在港岛立足,只好跑到非洲去发展了。”
  那些江湖轶事,是关伯最爱津津乐道的,我零零碎碎听了些,只记住了一点大概。
  老龙啪的一拍桌子,意气风发地大笑:“对极了,那件事其实是三只老虎一起做的,出动了港九和澳门的六百名好手,歼敌四十,自身无一损伤。事毕之后,在中环满汉楼开席六十桌,单单是最好的轩尼诗和人头马就喝了一百五十多瓶。还好,满汉楼的徐老板是我多年的好兄弟,大笔一挥,全体免单——”
  第六章 方老太太鬼见愁
  食坊的门本来是虚掩着的,此刻忽然被人推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大步走进来,掀起门口的七彩琉璃珠链,举起右臂,去搀扶后面的同伴。
  酒楼里没有客人,但并不代表没有老龙的保镖,像他那样的大人物,每次出门,都会有保镖预先打好前站,确认环境安全后,才会电话通知司机把车开过去。他在这里吃饭,保镖也会提前清场,然后隐藏在四周的角落里秘密保护。
  老龙“嗯”了一声,似乎对那黑衣人的突然闯入有些愠怒。
  第二个进来的是一个女人,白衣白裙,刚刚踏入酒楼,颈上围着的一条钻石颈链便放射出几十道绚烂的七彩光华,好像要把清晨的酒楼一举照亮似的。她扶着黑衣人的手臂站定,昂着头向我们这边看,目光过处,蓦的浅浅一笑,露出两排珠玉般洁白的牙齿。
  她已经不再年轻,但岁月却只在她额头、眼角刻下了轻浅的纹路,并没有损害她的优雅气质。
  “这里有港岛最好的炒蟹,我请你,还是你请我?”她对着那黑衣人淡淡地笑着。
  黑衣人的目光只注定在她身上:“大姐说,我照做就是,还像当年一样。”
  “哦?真的?”她轻叹了一声,缓步走向一楼右侧,在一张靠窗的桌子边站住。
  黑衣人跟过去,用自己那身名贵西装的袖子在那张雕花木椅上仔细地擦了两遍,才请那女人落座。
  “坐。”女人向桌子对面的椅子一指,黑衣人才恭顺地轻轻坐下。
  一个年轻人从二楼拐角处闪出来,走到老龙背后,低声禀报:“龙爷,外面的人拦不住他们。”
  老龙摆摆手,年轻人立刻悄然退去。
  “金九——”那女人提高声音叫起来。
  金九掀开内厨门上的珠链,大步跑出来,先向我们这边看了看,再苦着脸走向那女人。
  “我请好朋友过来捧你的场,一碟蟹,两碗粥,吃完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女人的声音非常轻柔,眯起眼睛微笑的时候,气度之雍容,更胜于英格兰女王出巡时的仪态。
  金九为难地搓着手:“大姐,我今天实在是……实在是……”
  “不方便?”那女人眉尖一挑,黑衣人突然一闪,金九便隔着四五张桌子飞了出去,砰的一声跌在青石板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咬牙低头,不敢呻吟出声。
  “大姐说的话就是圣旨,还不去?”黑衣人冷漠地坐直了身子,看都不看金九一眼,仿佛眼前就算有千军万马、繁花满山,也都吸引不了他的视线。
  “金九,大姐说话,你照做就是,所有的帐都记在我名下。”老龙出声替金九解围。
  金九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但那黑衣人已经怫然不悦:“你是什么东西?大姐面前,也敢胡乱插嘴?”他侧对着我们,只用眼角余光向这边瞥了几下。
  “我是——”老龙对黑衣人的桀骜并不恼火,但只说了两个字,黑衣人已经旋身而起,向我们这边扑过来,身法之快捷,形如鬼魅,怪不得门外那群保镖拦不住他。
  我的右腕颤了一下,两支青竹筷子无声地激射出去,意在阻挡他伤害老龙。为这些无谓小事,不值得保镖们拔枪杀人,但如果老龙被对方袭击,那却是很没有面子的事。
  “哗”的一声,竹筷在半空中蓦的炸开,变成了纷纷扬扬的竹屑四散而飞。黑衣人平举如鹰翼的双臂骤然挥动,分别抓向我和老龙。我弹身而起,直扑入对方怀里,十指一扣,扭住对方的衣襟和腰带,使出北派跤术里的“鹁鸽旋、夺命扑”,要把对方掷回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