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睡,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下午一点钟才会正式起床。”年轻人毕恭毕敬地回答,然后提着托盘退下。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渐渐起了警觉。老杜嗜睡、酗酒早成了习惯,但却很少因此而耽误了正事,无论是醉是醒,都会先把该做的事提前安排得妥妥当当。再者,我每次来这里,他都会全天候陪同,而不是把我一个人晾在一边。
起初,我以为他是故意要留空间给我和方星,现在这个答案已经被推翻了。
“一会儿去看看达措和任我笑?”方星神色恹恹地拿起刀叉,并无太大食欲。
“先吃面,就算公职人员上班也要遵循朝九晚五吧?”我随口开了句玩笑。达措带着我冲破屋顶时表现出来的神秘力量让外面的人瞠目结舌,大概那群人对“转世灵童”的事只当一个笑话来传,并不深信。
“你觉得,达措会不会有事?”方星的话题绕来绕去,不离达措这个主题,因为他曾明确地指出了方星的来历。
现代人对自己的出身来历非常重视,假如身为一个无父无母、无名无姓的孤儿,是非常让人自卑的一件事,但方星的情况却又与“孤儿”完全不同,属于无法解释的一种情况。在我看来,唯一能解开这个谜题的只有方老太太,因为当时雨夜闪电之中出现的那个人只跟她交谈过,然后留下了来历不明的婴儿。
过了这么多年,难道方老太太一直没把这件事告诉方星吗?我知道,方老太太的个性与关伯不同,矜持而威严,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既定原则。否则,当年也不可能做那群彪悍勇猛的年轻人的大姐。
“你有心事?”方星推开盘子。
“你又何尝不是?”我一早便没有食欲了,因为意大利番茄酱的颜色与整晚看过的鲜血颜色差不多。
方星弹指一笑,但脸上仍然被阴云覆盖着:“你不觉得,死亡事件就像一套正在倒伏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吗?关键人物一个接一个地死掉,所有的线索也逐一掐断。在所有血案的背后,一定有只神秘大手在笼罩着这一切。以前,我以为操控一切的是老龙,现在,连他也莫名其妙地被杀了。”
的确,司徒开意外身亡时,我也曾以为老龙正是邪恶力量的核心,是他一手导演了那场车祸。
这是阳光灿烂的一天,但我们的心情却轻快不起来,始终沉甸甸的。
大门外忽然传来急骤的刹车声,紧接着有人按响了门铃。
一个负责警戒的年轻人飞跑向老杜的卧室,表情十分惊慌。
我跟方星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起身,放下了餐厅的百页窗,免得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看到。
第四章 保龙计划始末
大门摇晃起来,锁门的铁链啪的一声断掉,右面那扇门呼啦一声被人推开,一个表情严肃冷漠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他大踏步向院子里走进来,手里握着一柄黑沉沉的战术直刀,笔直向前,对迎上来的五个气势汹汹的年轻人毫不在意。
“竟然是何东雷?”方星始料未及,立刻皱起了眉头。
能够斩断铁链的刀具,一定是美军特种部队里的上等品。我只希望老杜的手下别轻举妄动,免得自讨苦吃。
“我要见老杜。”何东雷冷笑着,根本没把打手们放在眼里。
“杜爷在睡觉,请稍等。”年轻人的态度已经算是最客气的了。
“睡觉?我进去见他,让开。”何东雷双臂一振,挡在前面的五个人便尖叫着仰面跌倒,不停地在地上打滚,杀猪一样惨叫着。
更多的人从各个角落里涌出来,长短枪械暂时藏在腋下,只等老杜的号令下来,便会拔枪射击。
“我是警察,阻碍警察执行公务,就是这个下场。”何东雷亮出了自己的警徽。不过,能够在老杜这边留下的都是黑道上的精英分子,警察、警徽对他们并没有太多威慑力。
老杜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只披着睡衣,赤脚趿拉着拖鞋。
“老杜?”何东雷冷傲地点点头,推开挡路的人,大步走向老杜。
“我就是,什么事?”老杜有些恼火,挥手示意,把倒地的人抬下去。
“方便单独谈吗?”何东雷很沉得住气。
老杜狠狠地瞪了对方几眼,然后转身向里,带何东雷去了小客厅。
“警察和地下医生似乎没什么好谈的,对吧?”方星有些心不在焉。
何东雷从美国赶到港岛的任务是为了追查“保龙计划”,那件事一天没有了解,他就会一直待在这里,不肯罢休。
我记得黎文政临死前说过,他跟何东雷之间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鬼墓之下那些恐怖的情节又一次从我脑海里浮现出来,让人忍不住有脑后生寒的感觉。
方星在餐厅里踱了两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明白她的心思,马上起身去洗手间,把她一个人留下。以她的轻功,去偷听何东雷与老杜的谈话非常容易,并且我也正有此意,乐得让她放手去做。
从洗手间回来,有人已经送来了当天的报纸,别墅爆炸案赫然是今天的头版头条。从几幅现场图片看,别墅已经荡然无存,只有满地的砖块瓦砾和烧焦了的草坪。老龙是港岛黑白两道上的名人,人前人后曾经风光无限,但几秒钟之内,一切美丽的光环都惨遭破灭。从今以后,港岛再没有“老龙”这面旗帜了。
警方的正式调查结果还没有公布,所以媒体对爆炸事件起因的猜测林林总总,不下几十种。
我摸着口袋里的灵环,不自禁地露出了苦笑:“老龙和那孕妇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用‘青龙白虎龟蛇大阵’镇守在地下通道的入口?这些问题,去问任我笑是不是能有结果呢?”
餐厅里的服务生乖觉地送上咖啡来,我随口问他:“昨晚送来的伤者在哪个急救室?”
服务生摇摇头:“我们只负责大家的饮食,其它一概不知。”
直觉上,这个年轻人在撒谎,因为他的回答直接而迅速,就像算准了我要提问哪个问题一样。在老杜这边,每个人都是身兼数职的,打手可以随时按需要变成修理工、护士、狙击手;彬彬有礼的餐厅服务生也许一转过身去就是拔枪射击的杀手。而且,大院之内所有信息都是共享的,根本不存在盲区。
“很好。”我盯着他的眼睛,直到他因心虚而低下头去。
其实我很清楚急救室的位置,因为上次送达措过来时,早就看过那个地方,不必别人引路就能找到。
咖啡只喝了两口,方星便匆匆赶回来,满脸都是困惑。
外面,何东雷已经与老杜并肩走出来,穿过院子,一直走向大门。两个人的背影都似乎有些僵直,看得出,老杜的情绪并不好,说话时嗓音压得很低,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有什么收获?”我很奇观于方星的反应,像她那样的高手,应该能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获得一些情报。
“他们始终是在以手语交谈,没有出声。你可能想不到,那些手语是来自美军谍报机关内部的特殊联络方式,这就代表老杜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一直是为美国人服务的。”方星叹了口气,对自己的猜测结果很不满意。
老杜是名闻港岛的江湖游侠,一直是超脱法律、特立独行地存在着的。现在,一旦看清他的真实身份,的确叫人非常沮丧,而且有想骂人打人的冲动。
“你确定?”我追问方星,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我们也许会因此而不得不放弃与老杜的合作,把达措、任我笑、小雷等人第一时间转移。
方星坐下,自我解嘲地一声冷笑:“我也不希望是真的,但是很抱歉,这恰恰就是真的。老杜藐视港岛达官贵人的禀性在圈子里非常出名,没想到他偏偏去做了别人的走狗,之前只是秘密地潜伏在这里罢了。沈先生,没想到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