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的客人并不太多,优雅舒缓的钢琴声温柔多情地响着,这真的是一个适合于年轻男女谈情说爱的地方。
我说了那大亨的名字,方星眉尖一挑:“哦?是这样子?这个办法看上去不错,但何东雷和老杜一定会预防咱们这一手。在国际刑警总部的重压下,大亨并不一定能买你的帐,毕竟他的好多生意都是法律上明令禁止的,一旦得罪警方,很可能被连根拔起,无法在港岛继续待下去了。”
自古以来,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已经成了社会上默认的潜规则。打电话之前,我已经考虑到了这种结果,但我暂时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冒险一试。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我慢慢地翻着菜谱,脑子里再次将自己认识的黑道人物过滤了一遍,最佳人选依旧是大亨,没有第二种可能。
方星弹指长叹:“见机行事吧,我猜大亨也许会派他的师爷布昆过来敷衍你。布昆外号叫做‘珍珑’,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的围棋官子功夫,言谈进退滴水不漏,想从他嘴里套出点真话——太难了。”
我点点头,布昆是大亨的左膀右臂,如果大亨不肯露面,一定会派他过来周旋。何东雷和老杜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他的计划失败,任我笑和达措全部死亡,事情就真正陷入万劫不复的僵局了。
那两个人的死对何东雷没有什么意义,至多是没有完成上峰交代的任务,失去升职的机会而已。损失最大的却是我和方星,那么多疑团围绕在达措身上,现在解不开,就会成为一辈子的心病,终生不能释怀。
我叫了一瓶法国南部出产的原汁白葡萄酒,再点了两份三成熟的牛排。看得出,方星像我一样,即使面对满桌珍馐佳肴,也会食不知味,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找到老杜的下落。
“他来了。”我坐的位置正对餐厅的旋转门,穿着白色唐装的布昆一下车子,便进入了我的眼帘。
方星没有回头,从挎包里取出一面小巧的五彩珐琅镜子,侧着头向后照了照,从镜面上关注着布昆的举动。
布昆手里握着一柄黑色的中式折扇,一走进旋转门,便哗的一声展开扇面,悠闲洒脱地横在胸前,做了个京剧人物登台亮相的标准动作。他的眉又黑又浓,紧紧地贴在眉骨的下缘,给人一种城府高深、谨小慎微的感觉。
我举起右手示意,布昆笑着摇了摇扇子,碎步向这边走。
方星优雅地起身,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去洗手间。”她转身向后走,正与布昆擦肩而过,袖子上缀着的蕾丝花边几乎要蹭到布昆的唐装袖子了。
像她那样的美女是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令人生厌的,被吓了一跳的布昆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微笑,扇子横在胸口,微微鞠躬:“小姐,没吓到你吧?”那块黑色杭州绸面上用正宗的苏州“绵里藏针”手法绣着“忘我不争先”五个草书大字,衬以他的唐装背景,端的是人品儒雅,风度翩翩。
方星含笑点了点头,飘然走向洗手间方向,只留下有些魂不守舍的布昆,默默地眺望着她的背影。
“你的女朋友?”布昆终于回过神来,怅然坐在我的对面。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对这样的问题避而不答,开门见山地问:“大亨怎么说?”
布昆的答案跟我想像的一模一样:“大亨说,他调派给老杜使用的人全部失踪了,一个都找不到。所以,你托他办的事,根本无能为力,要我替他表示歉意。”他的注意力已经从方星身上挪开,专注于我们的谈话。
“是害怕国际刑警降罪给他?难道大亨这几年只长岁数,不长胆量吗?”答案跟预想中的一样,但我还是受到了一些打击。
“不,沈先生误会了,大亨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你知道,港岛这边的黑道势力非常之多,彼此掣肘,他又时常有退隐江湖的想法,对老杜那边的支持越来越少。老杜是个医学天才,走到哪里都受欢迎,目前接受的资助并非全部仰仗大亨。总之,大亨这一次无能为力,尽管他非常想帮你。”布昆的口风很死,大亨不肯告知老杜下落的理由也很充分。
“大亨在哪里?”我还有最后一招杀手锏。
大亨功成名就之后坐拥美姬娇娘,最渴望的就是多生子嗣,一起来分享自己的巨额财产,所以多次求我帮他多生些公子少爷。在这一点上,他跟司徒开乃至所有富人的想法是完全相同的。
布昆轻摇折扇,谦和谨慎地笑着:“在爪哇的无名岛上度假,今晚恐怕联系不到他,那边的通讯并不顺畅。半小时前接到沈先生的电话后,我们辗转几次才联系到他。”
我忽然觉得这种徒然浪费时间的对话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如果大亨有难处,随口都可以说出几十个理由搪塞。布昆只是个傀儡,什么都无法决定,一切都需要转呈大亨定夺。
“布昆先生,不好意思,你占了我的位子。沈南,或许我们该再点一瓶酒,请布昆先生喝一杯?”方星的衣香鬓影又一次吸引了男士们的目光,当她轻轻站在桌边的时候,布昆急忙起身,险些带倒了桌面上的酒杯。
我摇摇头,凝视着大厅远端弹钢琴的乐手:“他很忙,大家最好就此道别——”
方星眼波流转,右手在我小臂上拍了一下,顺势握住我的手掌,得体地微笑着:“其实我们都知道,布昆先生只是代人奔走,何必难为他?这样,你亲自打电话给大亨不好吗?老朋友之间,正该互相帮助,共济水火。哦对了,请用我的电话,我来帮你拨号码,请直接听就可以了。”
她取出电话,轻轻松松地拨了一个长长的号码,先放在耳边听了听,随即甩了甩长发,将电话递给我。
布昆再次有些失态了,一方面是对方星的美丽惊为天人,另一方面,他没料到她能直接打电话给大亨。
“喂,怎么样了?”一个中年男人醉醺醺的声音传过来,同时伴有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开心笑声。大亨对于女色极其偏好,每到一处,都有不下十个女孩子随身陪侍,享尽男女之乐。
“保证生下男婴的秘方换老杜现在的地址,怎么样?”我不多说一个字,直击大亨心里的最大弱点。他曾出五千万买那个秘方,但我对钱不感兴趣,始终没有应允。
大亨吃了一惊,立刻沉默下来,所有女孩子的笑声也消失了。十几秒钟之后,他才恢复常态,语气尴尬地反问:“小沈,我不是不肯帮你,有人打过招呼,要我跟老杜一刀两断,结束所有瓜葛。我就要退出江湖了,这种内幕诡异的事,还是少惹为好。”
我望了一眼方星,她的嘴角再次浮现出狡黠的微笑:“投之桃李,报以琼瑶。只要条件合适,石头人也会开口说话,我想大亨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对不对?”既然她有大亨的秘密电话,很有可能跟对方比较熟,也就相应地更了解对方的底细。
这一次,布昆更是惊讶了,已经无法继续保持洒脱的姿态,满脸都是进退两难的尴尬。
我等到大亨的声音彻底恢复了正常,才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要地址,是需要救回自己的朋友。老杜跟我一直有亲密的合作关系,我不会随意动他的,这一点你很清楚。同样的话,我不会重复第二次,但生男生女的秘方却只有一份,你不需要,总有人肯为此而说出任何秘密。”
听到这些时,方星不易察觉地挑了挑双眉,看来是不太赞同“不会随意动他”这句话。也许在她眼里,老杜连达措灵童一起裹挟带走,已经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
大亨略微沉吟,忽然抬高了声音:“好,小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笔生意我做了。我会让布昆带你去那个地方,至于秘方,什么时候给我?”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金钱已经不是问题,如果不能刺中他的罩门死穴,交涉整晚都不见得有效果。
我把电话递向布昆,冷笑着追加了一句话:“七十二小时内,秘方由联邦快递送达大亨榻前。”
布昆接过电话,接连“嗯嗯”了几声,随即挂断,交还给我。
“一小时后,帝豪酒店地下二层停车场见,不要带其他人过来。”布昆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合起折扇,匆匆离开,再也没有向方星偷瞧的闲情逸致了。
方星招招手,要服务生换掉布昆坐过的椅子,淡然落座。
“我敢打赌,老杜现在已经不当你是朋友,像他那样的医道狂人,一旦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研究梦想,是绝不会错过的。你、我、他都知道,任我笑和达措灵童是多么好的两个试验品——灵童拥有转世活佛的记忆,而任我笑在别墅里猎杀老龙时的表现足以证明,他的思想里被注入了另外一种非人类的元素。假如能对这样的标本进行细致的研究,得到的结果拿去问鼎诺贝尔都不是问题。所以,当有人企图破坏这种试验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搬开一切障碍,无论挡路的是谁,天王老子、诸天神佛也不例外。沈南,你必须做出抉择,就像你在‘铁血暗杀团’的合围中开枪杀人一样。”
冰筒刚刚换过,葡萄酒此刻的温度必定清凉爽口,但我们却没了饮酒的兴致。
“这是一场以性命为最终大奖的马拉松比赛,发令枪早就响过了,我们不得不咬着牙前进。否则,最终收到的就只能是一张白纸黑字的死亡通知单。我可以提前告诉你,假如情势危急,我会射杀除你之外的任何人,包括老杜、何东雷在内。”她沉思着继续补充,目光早就淡定地穿越了大厅中央的小型喷泉水池,落到无穷远处。
餐厅里的客人又少了几对,弹钢琴的女孩子退下,换了另外一个萨克斯管男乐手上来,吹的第一支曲子竟然是肯尼金的经典作品“茉莉花”。
“我希望事情结束的时候,你我还能完整无缺地在这里品酒、听音乐。要做到那一点,并不容易,你知道吗?”方星幽幽地笑了,举起面前的酒杯,向我低语,“干杯,我的、唯一的、共过热血和生死的好朋友。”
酒是好酒,但我们的表情和对话,却像是战士出征前的歃血场面。
“我们一定能做到,任何事。”酒杯相撞的声音清脆之极,我们透过杯子和酒液四目相对,只一刹那间便倏的错开。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会有大亨的秘密电话号码?”她放下杯子,轻轻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做了十几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屈伸动作,忽然红了脸颊,“我是神偷,从布昆口袋里拿到所有的东西,去洗手间检查完毕,然后再送回来。他的电话记录中有跟大亨通话的详单——”
我豁然开朗,不过布昆犯了这个错误,只怕会被大亨狠狠地教训一顿。有时候我会淡忘了方星的“神偷”身份,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当面表演自己的专业技术,之前我们并肩作战时都没有机会让她得以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