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医师看完病出来,偷偷对伯母伯伯说道:“我看你们两位老人家早给思思做打算吧,一个弱女子在外总是不安全的,假如这次出事是在外地,谁来照顾她?”
伯母听得出来,赤脚医师是劝她早点让思姐嫁人。
思姐说,等她身体稍好之后,伯母便天天在耳边吹风,说什么“女大当嫁”“要不媒人越来越少对象越来越难挑”的话。
伯母的心中已经定下了金龟婿,那金龟婿不是别人,正是猎人许秦。在伯母看来,许秦不但相貌满意,家境不错,还曾救过她一命。
思姐当然不答应。
但是此时非彼时。思姐这次突然从城里回来,并且一回来就病倒。这让村里的人产生了无限的遐想。流言流语也纷纷浮出水面,说什么思姐在城里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家开除啦,得了病不敢说偷偷回来啦,等等等。这一下子,以前来踏门槛磨嘴皮的媒人忽然就不见了许多。不过许秦并没有听进去那些流言,每次打了好猎物都拿来给伯母,叫伯母煮汤给思姐喝。
也许是选择少了,也许是往事淡去,也许是出于感恩,反正由于种种原因,思姐最后让许秦将结婚戒指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思姐说,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傻傻的看着月光铺撒的窗台,期待着不可能出现的影子。
一年之后,思姐生下了一个女娃娃。许秦的家里很不满意,坚持要思姐生第二胎,并偷偷贿赂医院的相关医生,一定要先鉴定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才生下来。
许秦本想帮思姐说些话,无奈年过六旬的婆婆死活不答应。许秦只好唯唯诺诺的承应下来。
又过了两年,思姐终于如愿以偿的生下了一个男娃娃。许秦全家欢喜不已,特别是婆婆,天天搂着男娃娃喊着“小心肝”“小祖宗”“小独苗”之类的话。伯伯与伯母也喜笑颜开,以为思姐从此可以在许家挺直腰杆。在他们那一辈人的眼里,还是只有男孩才能接下延续香火的重任。女孩嘛,终究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
还没有等众人从巨大的欢喜中缓过劲来,一场巨大的悲剧就发生了。
男娃娃在满月的那天无缘无故猝死!
婆婆顿时昏倒在地,一个月不能下床。伯伯和伯母也在家中以泪洗面。
许秦在同村人抬孩子的尸体出去埋葬时,一头撞向门前的大柱,头破血流。亏得旁边有个妇女及时拉了一把,不然许秦早已命归西天。思姐更不用说了,形容枯槁,呆若痴人。我跟着本行亲戚去看望她的时候,发现她的身体如同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水分一般,双目深陷,双颊凹陷,甚至连双耳都有一种被霜打过一般,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耷拉下来。
事虽至此,许秦的老母亲仍不死心,过了不到一年,还是要求思姐给她老人家生下一个继承香火的男娃娃。
某日,思姐腆着肚子从医院检查回来,看见门口有一人一狗,好像专门为她等候多时。奇怪的是,狗是直立的,人是半蹲的。人的脖子上有一根铁链,铁链的一端被旁边的狗爪拽着。其情形像极了猎人要出门打猎,只是刚好人狗位置颠倒。
思姐吓得呆立原地,只听得狗哗啦啦的晃了一下铁链,说道:“哎,看来我跟许秦的协议要破裂了。他媳妇的肚子里居然怀了个黄鼠狼种。狗是狼的亲舅舅。虽然黄鼠狼不是真正的狼,但我也算是半个舅舅吧。我怎么下得了手呢?”
然后,那狗对旁边的人喝道:“起来!”那人就从半蹲变为站立。那狗又凶狠狠的叫道:“走!”那人便乖乖的在狗的前面开路。
那狗斜睨了思姐一眼,似乎是很生气,但并没有对思姐怎样。哗啦啦,那人脖子上的铁链拉直了,牵动狗的爪子。那狗便大摇大摆的离去了。
十月怀胎,终于等到一声啼哭。孩子诞生了。
这个孩子顺利的满月,又顺利的满岁,让思姐和许秦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只是,这个孩子见到鸡就要扑上去撕咬。长大以后虽然得到一定的控制,但是每次见到人家吃鸡肉或者喝鸡汤,他就要流出三丈长的涎水来……
第十九卷 棺材神 第463章 好言恶言
虽然时隔十五年了,但是那时思姐跟黄鼠狼精的事情我仍然记忆犹新。特别是思姐带着儿子回娘家做客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将那些事多回想一次。思姐偶尔领着儿子到我家吃饭,妈妈都要千叮咛万嘱咐爸爸,叫他不要杀鸡,免得思姐的儿子失态出丑。
我不知道爷爷干吗要将他命中的坎跟思姐的事情联系起来。这整个过程中,爷爷也没有参与一点点。
虽然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突然提起十五年前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假装很平静的安慰爷爷:“爷爷,好人有好报。你做了这么多好事,积福多,不怕这点小坎儿!”
爷爷一张皱巴巴的脸上勉强浮出一丝笑意,说道:“这个坎儿恐怕不一般咯。我最近已经听到它在我的屋里走动了。我睡觉的时候它在床边走动,我起来的时候它在楼板上走动。它在提醒我啦!”
“它在提醒你?哪个它?”我心中一紧,慌忙在屋上屋下四处扫视。从来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能侵扰爷爷,它居然还敢跑到爷爷的屋里来?
爷爷看见我紧张的样子,抚掌笑道:“你朝哪里看呢?我都看不见它,你还能看见?”爷爷伸出食指和中指,在鼻子前面嗅着。我知道,他的烟瘾又犯了。但是他极力抑制着。片刻之后,爷爷将手收了回来,也看了看四周,莫名其妙的笑了笑。那神情,就像他在跟一个小孩子玩捉迷藏的游戏,他明明知道那个小孩子藏身在何处,但是故意不揭穿,由着小孩子的兴头。
“你看不见它?”我问道。
“嗯。你应该晓得,它是棺材神。”爷爷说道。
我当然知道,这种鬼不鬼神不神的异类,《百术驱》中也有记载。在这一点上,棺材神跟迷路神倒是有几分相似。棺材,自不用多说,那是收殓死人遗体的。棺材神,自然是依附棺材而存在的。棺材神会发出像人的脚步声和驮着重物的木板车一样的“嘎嘎”声。如果一户人家中有人快要过世,家中就会听到棺材神来回走动的声音。当然了,这种声音非常非常微小,一般人不用心去听,是根本感觉不到的。
许多次,我在葬礼上看见抬棺材的“金刚”将棺材塞进“双金洞”时,嘴里不停的念念叨叨,好像在劝亡者安心闭眼,不要躁动。仿佛亡者要阻碍他们埋他似的。但是一旦将棺材塞进了“双金洞”,洞口的青砖也砌好了,“金刚”的脸色就为之一变,温和的劝慰顿时变成凶狠的语言,骂骂咧咧,恶言相斥。此时则仿佛在骂一条跟在屁股后面讨肉吃的狗。
我就这事曾经问过爷爷。
爷爷说,“金刚”不是针对亡人,而是针对棺材神的。人死之后,抬棺材的人送尸体进墓穴时,须得好言相劝,离开时则要恶言相斥,不然棺材神就会出来,还会再勾走人命。
之所以《百术驱》中只说棺材神会发出人的脚步声和木板车一样的“嘎嘎”声,而没有提及它的形态,就是因为它像风一样,只能听见,却是看不见的。《百术驱》还记载:棺材神属木,有树木的习性,树木是最能体会春发夏长秋枯冬亡的生命。所以它能感悟人的流年,尤其是“冬亡”——即人的“油枯灯尽”时期。
我问爷爷道:“棺材神只会在人快到油枯灯尽的时候出现啊。你说你命中的坎在两三年之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听到它的声音呢?”
爷爷笑道:“它是幸灾乐祸呢。它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所以提前来警告我了。”
“提前警告?”我一愣。
“是的。”爷爷点点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说道,“我捉鬼这么多年,很多本来会进棺材的人被我拉了回来。它肯定恨我啊。”
“可是你做的都是好事啊。”我争辩道,好像现在在我面前的就是棺材神,我要说服它改变立场。
爷爷眉头一皱,说道:“对很多人来说是好事,但是对某些人或者东西不是。比如说棺材店的老板。呵呵呵,虽然打这个比方不是很恰当。卖伞的盼天天下雨,卖药的盼年年瘟疫。棺材神肯定是恨着我的。”爷爷来回踱步,连步子都显得踉跄了。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我看着爷爷。他脚上穿着一双极其简易的全黑的凉鞋。从他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比那双凉鞋还古老的鞋子——在一副坚实的鞋底上绑系着轮胎剪成的带子。听爷爷说,那鞋底里是植入了钢板的,刀刺不穿,火烧不烂。
“办法当然是有的。只是要别人来帮我了。这就是我跟你提到黄鼠狼精的原因。”爷爷停下步子,又陷入了沉思中。
我不打扰他的思考,等待他自己将个中缘由说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飘忽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打扰一下了,请问,林家竹是不是住在附近啊?”
这声音出现得如此突然,我和爷爷都愣了一愣。而后爷爷回答道:“你找的可是方桃的媳妇?”
林家竹我不认识,但是方桃我知道。因为前不久,离画眉村不远的方家庄死了一个孕妇,胎中的孩子才六个月。那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那孩子的父亲抱着石头跳水,想寻短见,恰巧被爷爷碰上。爷爷将他救上岸,又开导了好些天。
方桃的命是救下来了,但是从此他变了一个人似的,看什么都是茫然的样子,眼神涣散。他盯上某个人能看半天,但是被看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着自己。那种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