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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周老师这话给闫敬昱说得一愣,因为这问题压根就没法回答,一般都是明摆着不想说才这么反问的。
  周老师好像也发现自己说话有点莽撞了,态度缓和了一点说:“那个,小琳啊,她……她是身子有点不舒服,可能是着凉了,回宿舍休息了。”
  “哦。”闫敬昱收到回答,转身要走。
  “哎,敬昱……”周老师赶忙叫住了他,“你干吗去?”
  闫敬昱老实回答:“我去看看她。”
  “你等会儿。”周老师把他拉回来,攥着他的手说:“小琳不舒服着呢,刚睡下了,就不要打扰她了好么?”
  闫敬昱点了点头,他突然发现周老师的手冰凉,但是额头却在冒汗。他就这么盯着周老师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吃完饭了么?先去把饭吃完,小琳病好了你们再一块儿玩吧。”周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说你一个大小伙子没事老往女生宿舍跑算怎么档子事。”
  年少的闫敬昱听了周老师的话,离开教职工食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虽然还有一些饭菜没吃完,他却觉得没有胃口了,就这么直愣愣地坐着,随着大家伙一块儿收拾、排队,然后离开食堂,回到宿舍里。
  成年的闫敬昱站在过道,看着年少的闫敬昱,他很想对那时的自己说:“如果你不去听周老师的话,如果你再坚持一点,再叛逆一点,去找叶一琳,试试看,或许就不会有悲剧发生。”
  可惜他并不能跨越时光的鸿沟做到这一点。
  2
  “周校长,您有什么事?”李少君和周校长二人来到了微景公司附近不远的一家咖啡厅。这间咖啡厅离中关村创业园区的核心地段略有点远,跟住宅区的距离也不是很近,因此这个时间点并没有多少顾客,三三两两的有几个谈项目或者休息的人,连吧台处的服务生都有些无精打采,在那里用手机聊天聊得高兴。看到李少君和周校长来点东西,还流露出一点点不太高兴的神采,可能是耽误他约会了吧。
  俩人各点了一杯咖啡,周校长踌躇了半天选了一个异常偏僻的角落,落座后李少君终于有机会问出了这个问题。
  “嗯……李记者。”周校长依旧支支吾吾,这让李少君有点不耐烦了,毕竟她还要赶稿子,时间已经很不充裕了。“我今天跟你讲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以我的能力,已经很难很好地解决了,但是我不想事态进一步恶化。我想,你是记者,代表了一种公信力和权力,在这方面应该会有比我更好的震慑力。”
  “什么意思?”李少君压根听不明白周校长在说什么。
  “李记者,这件事我是非常严肃地跟你讲的,希望你能耐心地听我说完,好么?”
  “好,可以,你讲吧。”
  “我大概要从十几年前发生在‘一心’的一件事说起。”
  听了这话李少君差点没从座位上摔下去,怨不得让她耐心听她说完呢,敢情这是要从头讲起啊。李少君瞟了一眼边上的咖啡厅宣传挂牌,想看看这儿卖不卖简餐,她觉得不吃点东西应该扛不过今晚了。
  “你知道‘恩宠园事件’么?”
  李少君在脑海里搜索“恩宠园事件”这五个字,好在她作为一个优秀的新闻从业人员和直播记者,这点资料储备还是有的。
  “恩宠园事件”发生在1996年,日本千叶县的儿童咨询所突然冲进来十三名遍体鳞伤的孩子,控诉着他们在当地的儿童保护机构,也就是儿童福利院遭受的种种非人的虐待。其中涉及了体罚、猥亵和精神侮辱,而这家儿童保护机构的名字,便是“恩宠园”。
  可惜的是,事发之时,当地的保护机构对此事没有足够重视,或者说他们对孩子们并没有足够的信任,于是在询问了情况之后竟然又把孩子们送回了恩宠园。而在此之后,孩子们没有气馁地层层上告,到了1999年,才在媒体的曝光下将这个惨剧公布于众,一时间造成了整个国家的哗然。
  然而,直到2009年,日本才真正修改了《儿童福利法》,真正在法律范畴规定了儿童虐待的范围和刑罚,此时,距离“恩宠园事件”发生,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三年。
  大概过了一遍这个事件,李少君不禁吃了一惊,为什么周校长在此时此刻要提这件事?难道说“一心”也存在这种欺凌现象?可是从她的了解来看,并没有这种事发生。
  “周校长,您就别卖关子了,您再这样下去我会认为您是那个每天虐待孩子的变态狂的。”
  说到这的时候,恰好服务员把咖啡端了上来,听到“虐待孩子的变态狂”几个字,他略带讶异地看了看她俩,周校长和李少君连忙笑了笑。那人也没再说什么,放下咖啡就走了,刚一回身就把托盘夹在腋下,就又掏出手机聊了起来。
  周校长看那人走回去了,开口道:“我只是确认一下你对这种事件有没有概念,当然在‘一心’并不会有这么……这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那有什么事发生?”
  “嗯……”周校长喝了一口咖啡,像是给自己加油般地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开口,“大概是十几年前的年初……”
  3
  自从叶一琳生病以来,闫敬昱看到她的次数很少了。那之后过了三天,她才开始回来上课,但是面对闫敬昱的关切和询问,只是回复得只言片语,说,好了,没事了,便不再多说什么。
  除了上课之外,叶一琳更是鲜少露面,一下课便跑掉了,饭也不和大家一起吃。闫敬昱看到周老师从食堂打一份饭往外走,猜想可能是给叶一琳打的,便上去问她,周老师只说叶一琳还是身体不好,而且容易传染,食堂里大家都在吃东西,更容易传染上,她为了不让大家跟着她一起受罪,所以要单独吃。
  “敬昱啊,小琳这么为大家着想,你就更不能老去打扰她了,知道么?”
  看着周老师的眼睛,闫敬昱点了点头。周老师拍了拍他的脸蛋离开了。
  这次周老师的手一点都不凉了,额头也没有出汗,和平常时候没什么不同。
  闫敬昱觉得周老师说得也有道理,只是本来好好的,和叶一琳的距离突然像被拉远了,他觉得很难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去问周老师,叶一琳怎么样才能康复,但是周老师想了想并没有回答,只说慢慢就好了。
  “慢慢”是多慢?闫敬昱也不懂。
  眼看着,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一心”的大部分老师都回家去了,只留下包括周老师在内的三四个老师,不过随着老师们的休假,福利院也停课了,算是进入了寒假。大家每天除了按原来的作息吃饭,其他时间都很自由,不是写字画画,就是做些简单的游戏,这几个老师勉勉强强还算应付得来。
  这天又到了晚饭时间,闫敬昱排着队跟同学们一块儿往食堂走,路过一楼大厅的时候发现王校长走了进来,大家都礼貌地跟他打招呼,他也笑了笑说同学们好,就自己上楼了。
  晚饭时间从头到尾,依旧没有叶一琳的影子,闫敬昱已经习惯了。自从停课开始放假,叶一琳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眼前。后来他壮着胆子问了班里的女生,她们说叶一琳就在宿舍待着,也不说话,她们一开始也每天问问她感觉好没好点,后来看她也爱答不理的,便不去热脸贴冷屁股了。周老师每天都会去看她,给她拿饭收拾衣服什么的,不过她吃得不多。
  晚饭后又过了一段自由活动时间,大家都洗漱完毕上床睡了,闫敬昱躺在床上默默地数着数,盘算着大家伙是不是都睡着了,尤其是老师是不是也回去睡了。
  闫敬昱数到一千,缓缓地爬起身来,观察了一下周围,除了一点轻微的鼾声之外没有其他动静。
  下床穿上拖鞋,一步一步地蹭到门口,闫敬昱打开了屋门。由于楼道里没有人气,还开着窗户,一阵北风顺着门缝吹过来,像小刀子似的给闫敬昱吹了个透心凉。他打了一个哆嗦,心里一悔,突然发觉自己应该披个外套再出来的,但是好不容易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再走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惊动谁,容易节外生枝。他想了想,还是赶紧钻了出去,并把门关上,以免冷风再把临近门口的人吹醒。
  然后闫敬昱想,好像自己也没要干什么啊,为什么要弄得跟做贼似的呢?
  出得门来,看着悄无人声的走廊,闫敬昱打了个哆嗦,有点害怕,但是突然觉得没那么冷了,于是开始扶着墙根一点一点地往女生宿舍那个大屋里走。他想着如果屋门没锁,那就比较好办了,偷偷溜进去找到叶一琳的床,把她叫醒了就好。
  可是要是门锁了呢?
  嗯,一般都不锁的,没事。
  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分别在同一层楼的两端,闫敬昱需要穿过一整个楼道才能抵达。可能是因为天黑之后空荡荡的楼道神秘感倍增,也可能是由于紧张,闫敬昱觉得这条路好像比白天走的时候长好多,走了半天也没走到。于是中间他得到了很多时间用来思考,他发现自己考虑太不周全,没穿外套的事是其一,其二是也没给叶一琳准备点什么见面礼,就算拿块糖也好啊。可以说“听说你身体不好,我特意给你拿块糖来吃,吃完就会好了”,这样就不那么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