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书库 > 我的哥哥不是人 > 第42节 >

第42节

我差点鼓掌叫好,心说我哥不去耍把式都可惜了这块材料。过后我才意识到,怎么我哥他人撤回来了,地面上的阴影却还在原地没有动。那影子一开始还保持着高举左手的姿势,然后慢慢从中间扩散开。就像是在地上打翻了一盆水似得,哗的一下铺开了一大片。那一大片阴影往墙角蹭过去,竟然贴着墙,一点一点地立了起来。它立起来更是像极了一个人形,只是不立体,好像壁画一样紧紧地依附在墙面上。我心里面紧张,不自觉地就想去看看我哥的反应。这一回头,我先一眼看见我自个的身后,竟然也拖着一条黑黢黢的阴影。我蹲着那影子也蹲着,一脑袋新长出来的头发扎立着,脑袋好像比我想象的要大。我心说坏了坏了,我这也有条影子,难道我也要后空翻把它甩了不成?后空翻我没学过啊,现在学还来得及吗?
我胡乱想了一通,正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被我哥叫住了。他让我伸一只手给他,然后他抓着我,在我手腕上一捏。他的手指正压在我动脉的位置上,但因为只是魂魄,我也感觉不出痛痒来。过了一会儿我哥稍稍松开手,示意我把手抽出去,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我人起来了,身后的影子却还是之前那副模样。顶着颗大脑袋蹲在地上,一只手朝着半空中伸展出去。我再看我哥,他的姿态也基本上没变。五个手指头拢在一块,像是手里面还在捏着什么东西。他和地上那影子僵持了一会儿,看我走的足够远了,这才依次松开了五个指头。我哥手一松,地上的影子跟着就没形了。它先是四下里散开,接着,慢慢向墙根游移了过去。
之前那片影子还在墙角处立着,后边的这一片,好像有所感应似的也靠了上去。两片阴影糅合在了一块,面积瞬间扩大了一倍有余。光是那影子的个头就在两米以上,占据了大半个墙面。我看的心里发怵,正在想那影子会不会攻击我们的时候,突然就看见影子的胸膛处,有什么东西往外鼓了出来。我哥叫了声不好,在他站着的地方矮身一躲。几乎就在同时,影子的胸膛里飞射出一团东西,啪的一声,正撞在了我哥身后的墙壁上。我哥勉强躲过了这一击,看着我喊了声:“跑!”他在喊的时候身子顺势向后转,一把掐住了刚才袭击他的东西。那东西像是只猫,但身上却几乎没有毛。手脚也都不像爪子,而是像极了没满周岁的小娃娃。我哥掐着它的脖子它还能动,前手后腿都缠在我哥的手臂上。它顺时针喀嚓那么一拧,像要把我哥的胳膊给卸了。
我哥闷哼一声吃了痛,肩膀用力一抡,把那东西甩了出去。那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竟然又落在了墙面上那一大片人形的阴影当中。只见阴影上冒了几个泡,接着,胸膛处又是一鼓。我自然知道刚才那东西又要出来了,却没想到它这回会拿我当目标。它扑到面前我才反应过来,抱着头在地上乱蹿。我哥以前教过我,说逃跑的时候尽量不要取直线。我脑子里突然想起这一点来,边跑边穿插进去几个转身变线的动作。那东西最终没能追上我,也没落地,就又飞回了它栖身的阴影里。
一眨眼已经两个回合下来,我还不知道,那阴影里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目前的形势我也没机会问,一口气还没喘顺,那东西就又扑了出来。它一次来得比一次猛,黑影一闪,擦着我的太阳穴撞了我一下。我立马就被它给带倒了,另一侧的太阳穴,又重重的撞在了地板上。即使是魂魄也吃不住这么撞的,我感觉脑袋里一阵晕,眼看着那东西就要落在我脸上。我哥疾疾地一把把我拽开,他两条腿在地上一铲,愣是在那东西落地之前把它踹到了一边。那东西一受攻击立马就往回撤,转瞬间又调整了方向,再一次从阴影里冲了出来。我哥这回干脆就没有躲,眼疾手快一巴掌抽出去,正打在那东西的脸上。
我耳边响起一声脆响,心里不由得叫了声好。这声好叫完,我却发现吃亏的竟然是我哥。他抽出去的巴掌中间裂了条大缝,缝里面又黑又红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哥的脸色也变了,抓着手腕往回退,看起来像是整只手都使不上劲了。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赶在那东西咬住我哥之前,一脚踩在了它的尾巴上。我没指望这一招能给它造成什么伤害,只是想着能替我哥缓上一缓。那东西的尾巴又粗又硬,却好像是它的软肋所在。被我一踩它的攻击就停了,匆忙调头撤回了阴影里。我时刻提防着它再出来,等了快一分钟,竟然还没有任何动静。我哥这时候突然就说:“把影子封上,别让它再出来!”
把影子封上?这句话我理解了半天,也没明白是怎么个封法。我看我哥单手拖了块木板过来,这才恍然大悟哦了一声。他把木板给我,又在周围那些木料堆里,找出来几颗钉子。然后由我哥固定着木板,我把钉子敲进墙缝里。木板正好钉在那一大片阴影的身上,横着跨过了它胸膛那一块。那一块也正是那猫一样的怪物出来的地方,可是钉住了影子,是不是就能挡住那怪物出来?我没办法肯定,往墙上打钉子的时候,手忍不住地哆嗦。木板刚刚钉好,墙上的阴影跟着就冒了个泡。有东西咚的一声由里往外撞,力气极大,差一点就把木板撞飞了。我赶紧又加了两颗钉子上去,再把我哥拖过来的另外一块木板,敲在第一块板子的边上。
这种活没多大技术难度,我一个从来没干过木匠的人,也能在十几分钟内,在墙上纵横交错钉进去好几块木板。那片巨大的阴影被木板遮挡住了一部分,那只猫一样的怪物,也没有机会再冲出来。我感觉应该差不多了,扭头想要去看看我哥的手。他却像是刻意藏着不让我看,向后挪了两步,拉开距离紧盯着墙面。我哥的反应让我觉得这事还没完,果然,墙面上那片影子,突然一下垮下去一半。它从原先的人形变成个看不出来形状的东西,黑乎乎的,乍一看还以为是有人往墙上泼了一大桶墨。
我看着那影子,莫名的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影子的形态变了,那只藏身在阴影里的怪物,肯定会打哪儿再冒出来。我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刚一动,就听我哥大叫了一声“小心”!他一把把我推开,在我跌坐在地上的同时,从阴影的角落中飞窜出一个东西,硬是从我哥身上穿了过去。我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我哥也好像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向后倒下来。他身上多了个大洞,从前胸直接穿透到了后背上。没有血流出来,但是我哥的眼睛却闭上了。
看见我哥躺在那儿,我脑子里一空,有种气都喘不上来的感觉。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来,怎么魂魄也会死吗?我哥已经是魂魄了,身上穿了个洞出来,说不定还有救。我扑上去把他抱起来,我哥轻的不像话,抱着他就跟抱着张纸似的。我难过的直想嚎,拼命压着嗓子,喊了两声哥。我哥一开始没什么动静,可就在我喊第三声的时候,他一下把眼睛睁开了。我被他吓了一跳,颤声问我哥感觉怎么样?我哥攀着我的肩膀坐起来,低头看了看他身上的洞。那洞正好开在胸口上,大小足以把我整只拳头都塞进去。我哥慢慢吐了口气说:“快走,那东西是想把我的魂魄撕碎。”他的话音刚落,墙上的阴影,又接连冒了好几个泡。我急忙护着我哥向后躲闪,可是这回从阴影里出来的却是一只手。那手里捏着一只死东西,往地上一扔,赫然竟是那只攻击我和我哥的怪猫!

第一百五十五章 陆判
这下情况可就完全变了,那只突然冒出来的手,还不知道是敌是友。我小心翼翼地盯着看,听见阴影后边有人说话。那人一开腔先清了清嗓子,听起来嗓音很尖,分不出是男是女。我哥在我身边咦了一声,本来紧张的情绪,好像一下就放松了。他跟我说不用担心,来的是之前给他送帽子的那人。我马上也松了口气,听那人提着嗓子跟我哥说:“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以前你不是很警觉吗,怎么连这栋房子你也敢进去?你不知道房里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啊?进去容易,可要不留下点什么,你根本就别想再出来!”那人训我哥就像是在训自家的晚辈。我哥听了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我补充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进来的,而且你说的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现如今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我一说完,阴影后边顿时传来一阵大笑。那人说:“你不知道房主哪儿去了?那我告诉你吧,他就在屋里看着你们呢!刚才有一大一小两个傀儡追到这门前,被他引进了屋里。他把大的那个打散了,留下小的那个,专门就为了对付你们。要不是我听着消息赶到这来,你们两个的魂魄,现在都已经被那小傀儡撕碎了。”他边说还能边笑,一点不怕被口水呛着。我悄悄问我哥那说话的人是什么身份,我哥答说,他也是这枉死城里的判官,姓陆。我哥当年被困在这儿的时候,和他有过一阵子交情。我说判官不应该都十分凶恶吗,怎么这个,三番五次地帮你?这话让那判官听见了,笑声一顿,说我不是在帮他。只是命里有些注定了的事,我这也是在了断我自个的前尘。
这句话我就听不太懂了,了断前尘什么的,听着像是要去死一样。我哥应该已经听过陆判的这种说法,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房主想撕碎我们的魂魄,把我们永远留在这儿?”陆判答了声是,劝我们尽快离开这栋房子。他说枉死城里有明文规定,任何鬼差不得踏足这栋鬼楼。所以我们万一在这屋里再出点什么事,他除了看着,一点什么忙都帮不上我们。我哥低下头想了想,再抬起头的时候,对着墙上的阴影说了声多谢。阴影后边没有回声,就在我以为陆判已经走了的时候,他突然又用那奇特的嗓音问道:“多谢是几个意思?谢我救你,还是谢我不履行职责抓你?又或者你另外有什么地方要麻烦我的,先说句好听的来哄着我?”我心想这陆判心眼儿真多,我哥就多谢俩字,他能跟着问出一大串来。阴影后面的声音半天也没停,即便是隔着一面墙,听起来仍然像是在耳朵边上。陆判说完又过了一会儿,我哥才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们既然已经在这房子里了,要走,也得达到了目的再走。
我哥说着话站起来,晃了晃,拿手去撑墙。那墙上不是钉的木板就是沥青一样的阴影,我怕他没地方下手,也站起身来让他扶着我。我哥刚才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听明白了,但他说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我依稀记得我们进来的时候完全就是赶鸭子上架,怎么这还没过去多长时间呢,我哥就已经酝酿出什么的计划来了?陆判这回是真没有再说话,光是放声大笑,听得我头皮一阵阵发麻。他的笑声嘎然而止的时候,也正好就是墙面上大片阴影消失的时候。我有点愣住了,看着墙面问我哥:你说的目的是什么?咱不听陆判的劝再在这屋待下去,会不会又碰上什么别的危险?我哥没有我那么多的担忧,或者说他心里自有打算,所以显得比我能沉得住气。他说既然有任何鬼差都不得踏足这栋房子的规定,那我们留在这儿,自然就能免去非常多的麻烦。而我们的目的,我哥要不说我几乎都忘了。我们最终是要离开枉死城的,说白了,便是要借眼下这栋房子,作为我们离开这的屏障。
刚才陆判说了,房主一直守在这屋里盯着我和我哥。他没现身我也就没觉得他在,这时候,突然看见有人从楼上走下来。那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力邀我和我哥进他这屋,之后又想让傀儡把我们的魂魄撕碎的那位房主人。我和我哥说的话他不可能没听见,却一个字都不提,只问我们怎么不听他的,跑到这楼下来了?他还看见了我哥身上的洞,叹气说你瞧你这弄的!叹完这一声他的语气登时就变了,连我都没想到,他翻脸竟然能翻得这么快!我和我哥离他还有一段距离,那家伙嗖的一声,一下就给蹿了上来。他的嘴脸也顿时清晰了起来,我看见的是一张,打死我都不会认错的脸。我一下没忍住脱口喊道:“江,江诚!”
江诚!这栋鬼楼的神魂是江诚!这怎么可能呢,就我所知道的,这两样东西完全八竿子打不着才对啊!我脑子转不过来,江诚离得越近,他那张脸就越让人恐惧。我想起之前好几次他害我们的事,还没交上手,我这就先露怯了。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蓦地,被我哥用手捂住了一双眼睛。我看不见了也便不知道江诚扑到哪儿了,心里面又是着急又是怕,扳着我哥的手让他赶紧松开我。我哥没听我的,拽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我,跌跌撞撞往角落里退。他后来在我耳边说了一句:“那不是江诚,你不用怕他。”他说头几个字的时候声音还有点发抖,慢慢地情绪便稳住了。退到他认为合适的地方我哥才把手挪开,叫我背过身去,暂时不要往屋里看。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哥越不让我往屋里看,我越是想扭头看个究竟。同时我心里对江诚的恐惧也在疯涨,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地方不哆嗦的。我哥只好用他的虎口捏住我的后颈,一边压住我头,一边按住我背。我们站的是一处角落,这屋到处是灰,就连墙上也都蒙了一层。可偏偏就在我哥跟前,有一小块墙面显得极为干净。我哥上手一拍,那一块墙面咔一声就给转开了。墙下是一个暗格,格子里供着一座佛龛。我哥想也不想便把我推了进去,回头又朝墙面上拍了一下。刚才转开的活板反方向扣死,顿时,把我和我哥隔绝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暗格里面极其低矮,人要跪着才能容得下身。我进去的时候碰了一下那佛龛,引得佛龛里的佛像一晃,两个眼珠子自然而然地看到我身上。我吓了一跳,手往后摸着我哥的一条大腿。我哥挤着问我怎么了,我再一看,佛像的眼睛却又成了石雕的死物。我回答说没什么,转过去和我哥面对面,问说那个房主,他怎么会是江诚的模样?我哥摇头说他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那房主既然是这栋楼的神魂,大概通晓什么变化之术。那家伙有办法知道我们吃过江诚的亏,所以特地变成江诚来克制我们。一般而言变化之术又都带着强烈的精神暗示,从而进一步放大了我们对江诚的恐惧。我想想还真是我哥说的那样,刚才看见江诚的时候,我差点都吓尿了。按理来说我根本就不应该那么怕他,原来,是着了那房主人的道了。我接着又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追进这暗格里来,要真在这里头动手,胳膊腿能不能伸开都是问题……

第一百五十六章 秘密武器
躲进佛龛只是为了临时避险,真要想完全打消房主人对我们的企图,必须还得另外再想办法。我跪着正要和我哥合计合计下一步的行动,突然记起来,我哥之前和陆判对话的时候,好像说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类的话。我们现在是在别人的地头上,我哥还敢把话说得这么满。不消说,他一定是心里有底的。说不定就连我们误打误撞躲进这佛龛里,也都在我哥的计划之内。我往前挪了挪身子,膝盖顶着我哥的腿。古人说促膝长谈,估计差不多也就是这意思。我哥自打穿了个洞出来,精神就一直不大好,两个眼睛焦点模糊,现在看我主动靠上去,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我说:“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武器没使出来呢?要不然你怎么说,等达成了目的,才会离开这栋房子?”
我哥把“秘密武器”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我被他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想搭话,还没开口便听我哥说,他手里确实还有一张好牌。用来对付这栋房子里的神魂,他相信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听到这立马振奋起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既然我哥手里的牌对付那家伙绰绰有余,那刚才我们双方打照面的时候,我哥为什么没用出来?难道是因为时机不对,又或者是我的配合不到位?我再向我哥打听那张好牌的具体情况,我哥一说,却叫我吃了好大一惊。他告诉我的是:“那张好牌就是你。”我左右想不明白,我算哪门子的好牌?可是看我哥的神态无比认真,我又没办法不相信他。我让我哥具体跟我说说,我这张牌,主要发挥什么作用?我哥说你已经在发挥作用了,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这作用会在什么时候显现出来。
我真想说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话,就在这时候,扣死的活板突然动了一下。它并没有打开,我却听见一个声音在佛龛里说道:“怎么躲这儿不出去了?这整栋房子都是我的,你们真以为,躲在这儿我就没奈何了?不怕告诉你们,只要还在这屋里,你们就跑不出我的手掌心去。”话音落下,江诚的那张脸,顶着佛龛上方的龙头便冒了出来。我看不见他身子在哪儿,但就他那面孔,也足够我心悸的了。我又开始怕他,像没躲进来的时候一样。我哥也又来遮我的眼睛,说那家伙的变化术只能吓唬人,没法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你别看,不看就没事了我听了赶紧把眼神挪开,在这巴掌大小的地儿,不看佛龛我也就只能看我哥了。他身上那洞越看越显得愈发的清晰,蓦地一瞬间,那个洞里填进去一抹黑色的东西。
我心说不好,上去就把我哥按倒。我想再把那抹黑色的东西抽出来,一伸手,却是我哥叫我先别动。他撑起上半身看着那一抹黑,像是融进了血管里似得在他身上飞窜。一眨眼的功夫,我哥的整个身子,便统统笼罩在了一团黑气里。我急着说再不动手来不及了我哥倒是淡定,答了我一句:“已经来不及了。”他又再看了几眼,终于慎重地判定说:“那家伙攻击不了完整的魂体,但对我这种已经受过伤害的,看来他还是有办法的。”我恨不得都要跳起来了,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我哥竟然还惦记着分析对手的行为。他分析这个能救他自己吗,还是说,他是死心塌地相信,有我在就一定能对付那房主人?
可问题是我还不知道我的作用究竟是什么,罩着我哥的那一团黑气,却已经开始从里而外侵蚀我哥的魂魄。他胸口破洞的地方眼看着一点一点地扩大,再就是我哥两个眼皮子一翻,黑眼珠子一下就消失不见了。他那俩眼眶只剩下一片空白,看起来最是危急的时刻,我哥竟然勾起嘴角笑了一笑。我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狠狠地揉了一把眼睛,发现我哥真的在笑。他像是十分了然地说:“当年的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当年的事是个很大的概念,我一下弄不清,我哥所指的是哪一部分。是说他知道江诚那一伙人为什么专门把他挑出来给害了?还是说他知道江诚他们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改写了本来不可能被改写的命籍?眼下情况紧急,也由不得我细细的打听。我哥身上的黑气,正瞅着缝地往他的五官当中钻。我上去一通乱拍,把我哥从黑气里抢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那黑气,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尽快离开这栋见鬼的房子。盖着佛龛的活板硬叫我给拆了个洞出来,我又拖着我哥,回到了先前我们对战怪猫的房间里。朝北那面墙上便是大门,我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距离,背着我哥就要朝那个方向奔去。
上回我抱我哥的时候他轻的几乎没有重量,这回再背他,我却竟然没能够挪开步子。那感觉就像是背了座大山,压得我腰都弯了。我一下吃不住劲,不过那重量,多半是那个房主人加在我哥身上的。我强咬着牙拖着步子向外走,边走边说:“哥你撑住了,我带你离开这儿……”话才说出去一半,我陡然听见脊背上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那一声差点炸裂了我的耳膜,同时有个什么东西,猛地一下从我背上弹了出去。我没能站稳脚跟,连带着我哥一块扑倒在地上。这一下把我摔了个瓷实,我哥他一直没晕,在我倒地之前便已经反应过来。他就势一跳,居然半蹲半跪地站住了。只见他身上的黑气顷刻间退散,我哥的两颗黑眼珠子,重新又嵌进了他的眼眶里。
我没明白刚刚那一瞬发生了什么事,趴在地上,只觉得周围每一块地板都在颤动。不仅如此,楼上还伴随着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十几个大胖子,一个挨着一个在二楼跑圈。我抬起头来再一看,缠着我哥的黑气没了,但最初那个面容混沌模糊的房主人却又回来了。他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个样,背贴着他自个的墙,嘴里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他说:“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活的时候不是人吗,人怎么可能还懂这种东西?”我不知道他是跟我说还是跟我哥说,拿手撑着地,打算先站起来。结果我一动,那房主人跟着便是一声惊叫。我被他吓住了没敢再动,没想到的是,那家伙叫唤完之后,竟然噗通一声,给我跪下了。
他这跪的一点征兆都没有,着实让我半天摸不着头脑。我哥过来扶我,我正好抓着他问:“这什么情况?”我哥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句:“这就是你的作用。”他放开我朝墙那儿走,完全没把满屋子的晃荡放在眼里。我感觉我哥哪儿不一样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看着他站在那房主人跟前,用命令的口吻道:“你知道该怎么离开枉死城,送我们出去”我哥说话的时候房主甚至都不敢看他,畏畏缩缩地说,他知道的法子,也得要冒险,保不了万全。而且还有一点他早就告诉我哥了,就我哥这种情况,是绝没有可能两次走出枉死城的。我哥走不了,便意味着只有我一个人能走。

第一百五十七章 黑域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这番话,第一次还是在楼上,我哥跟我说了一遍。当时我就觉得接受不了,现在听起来也还是一样。我顺着那房主的话往下说,说要是只有我能离开这儿,那我也不走了我哥回头看了我一眼。那房主人跪地上,依然是不敢抬头。不过我的话他应该都听见了,耷拉着脑袋碎言碎语地说:“您二位要是都不打算走的话,能不能麻烦你们离开我这小庙,另外再找个去处,反正在这枉死城里,什么地方都一样……”他说话就跟咬着舌头似的,我没听太清,上去一步问他你说什么?我这也就动了一小步,那房主人一双膝盖在地上蹭,唰唰唰连退出去一米多。我看着都觉得好笑,又进一步,惹得那家伙再退一大截。这屋就这么大,他要还想躲我,就只有往楼上去了。我愈发好奇地问我哥,你在我身上弄了什么,怎么能把他吓成这副德行?
我哥在我和那房主人中间戳着,三个人没在一条直线上。我把那家伙吓得节节后退,我哥就在一旁看着我。这时听见我问他话,我哥答说,他照着葛青死前给他留下的纸条,在我背上描了一幅图。现在看来,那纸条上记录的东西,很可能就是当年的探险队,从灵海里得到的东西。至于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头,三言两语的也解释不清楚。我哥只能告诉我说,这东西能威慑甚至是役使鬼神。我一听这么厉害,接过话说:“难怪江诚他们当年,能靠着这玩意篡改命籍”同时我心里也在想,既然这玩意如今在我哥手里,他又正好会用,那能不能够,把被修改过的命籍再改回来?事后我才觉得这个想法不是很靠谱,因为我哥的命籍被修改过后,原来他的位置被我给取代了。这要是还想改回去,首先便需要抹杀我的存在。凭我对我哥的了解,他肯定不会这么做。在这件事上我哥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去,继续向那房主询问离开枉死城的事儿。房主人说他知道一条路,打那儿走,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开城里的镇魂眼。
他要不提镇魂眼我几乎都忘了,现在想起来,那满地巨大的眼目,着实是令人恐惧。我哥曾经说枉死城里最不好对付的就是镇魂眼,只要被它盯上,就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可如今听说能避开镇魂眼,我哥的脸色却并没有好看多少。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叫房主人现在就动身,带我们走他说的那条路。我没想到我哥决定的这么快,当下咦了一声,觉得他这回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草率了,人家说怎么走就怎么走,碰上下套的怎么办?我心里想着,嘴上便要把话说出来。向东的墙壁此时忽然一亮,我都没注意,那儿竟然开了一扇窗户。随着这一亮,枉死城的白天又宣告开始了。
满大街的镇魂眼次第睁开,天上的云层压得很低,能看见游龙般的闪电在云里钻来钻去。还有之前攻击过我和我哥的姑获鸟,成群结队从房上掠过时,就连墙壁都在震颤。这可比我们刚来那会儿热闹多了,顿时让我感觉,这枉死城也是个生机勃勃的地方。我哥没理会这许多,还是说现在马上就要走房主人应了他一声,也没抬头,一双手却忽然陷进地板里不见了。他的胳膊连带着肩膀都有点变形,像是用粘土捏的,遇热融化了似的。接下来满屋子乱七八糟的声响便通通停了下来,就连刚刚亮起来的东窗,也再次落入黑暗之中。一股诡异的静谧包围着整栋房子,我咽了口口水,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房主人的轮廓眼看着还在变化,过去了一两分钟之后,他那整个人都已经不成形了。这时候我哥突然蹿上了楼,还招呼我一块上去。
楼上的情形也和一楼差不多,静悄悄的,几乎没有什么光。向外敞着的阳台此时被一片浓重的黑暗给盖住了,第一眼看的时候,我还以为阳台不见了。我有点奇怪地问,外面天怎么又黑了?刚刚我明明看见天亮了啊,这才过去几分钟,黑也黑的太快了点吧我哥像是想往阳台那儿走,头也不回地说,这栋房子在枉死城里移动的时候,会把周围的区域全变成一片黑域。所以我看见的并不是真的天黑,而是我们在这片黑域里,外面的光暂时进不来的缘故。我听了我哥的解释,开始觉得这栋房子真是够神奇的本来房子能够移动就已经了不得了,它竟然还能在自个的周围,圈定出一片单另的区域来
过后我又觉得奇怪,我哥是怎么知道黑域的事的?他先前也没跟这栋房子打过交道,更谈不上了解才对。我拿这话问他的时候,我哥已经踩在了碎木料堆上,正在找下一处落脚的地方,抽空他告诉我,有关这栋房子的事,他是在暗格里的佛龛上看见的。那座佛龛供奉的应该就是房主的神魂,佛像坐着的莲盘底座上,刻写着这栋房子的全部由来。其中不仅提到了它不受枉死城管束的种种原因,还把这栋房子在枉死城里的移动,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黑域正是那里面的词,据说乃是静默之地,隔绝了一切的声色光电。当时莲盘底座上刻了字我也看见了,但真没有留心去看写的是什么。在这一点上,我哥的意识要比我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他看了还不算,还能立马就将里头的信息用在实践上。
我哥接着往阳台上走,踏在黑域的边线上,向外伸出去一只手。我一直尾随在他身后,看着我哥的手没入黑暗,简直就跟完全消失了一样。过一会儿他把手收回来,五个指头还是五个指头,一个也没少。我也不是完全跟不上我哥的思路,看他在那儿研究黑域,立马便想到,我哥真正想利用的恐怕并不是房主人说的那条路线,而是这栋房子在移动时,伴随而生的这一片黑域。我之前还担心我哥是不是轻信了那个房主人的话,现在看起来,应该是那家伙轻信了我哥才对。我哥让他动他就动,好端端的,把个黑域给弄出来了。我哥研究完转过身,说黑域内外似乎是相通的。趁这个机会我们离开这栋房子,别一会儿那神魂缓过来,再找什么别的麻烦。我把头点得跟鸡吃米似得,又听我哥说,有可能穿过黑域我们能到个安全的地方,也有可能,一出去就掉进镇魂眼里了。
他大概是想跟我提个醒,我听了,还以为他怕我不敢往外走。结果我抬腿就从阳台上跨了出去,脚底下一空,整个人直直地坠到了地面上。刚坠下去的时候我都有点懵了,落地才想起,我们刚刚是在二楼。幸亏摔得也不重,我爬起来,肩膀上被人碰了一下。那是我哥,一下来就来抓我的手。我怕跟他走散也去抓他,两只手一错,在空中碰到了一块。黑域里当真一点光都没有,此外,也没有半点声音。要不怎么说是静默之地呢,只是在这种彻底的黑暗和静默当中,周围的一切都好像不存在了。我所能做的只有跟着我哥,因为丧失了空间感,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我的脚甚至都不敢离开地面,一个身位一个身位往前挪。我心里默数到七十下的时候,脚下出现了一个跨不过去的坑。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看见出路
枉死城里的坑,多半都装了镇魂眼。我不知道在黑域里镇魂眼还能不能攻击人,但还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我哥的反应也一样,退回来站了会儿,抓着我的那只手突然就松了。我吓了一跳,多怕我哥就此消失在黑暗中再也不出现。事后证明我的担心有点多余,我哥放开我没多长时间,就又握住了我的手。我以为他要带我绕开面前的这个坑,却没想到,他竟然领着我往坑里下。我闹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脚底下顿了一顿。我哥慢下来等了等我,然后还是义无反顾往坑里走。我也只能跟着他,向下的坡度很陡,尤其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感觉每走一步都好像要摔进一个无底洞里。我哥走的也不算稳当,好几次向前倒,都是我把他给拽住的。走到后面我发现,这坑比之前我们看见的有镇魂眼的坑,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光这深度就不得了,上下的落差估计能有好几层楼。
慢慢的坡度变缓,到最后完全成了平地,脚底下的感觉也稳当多了,不至于总是那么跌跌撞撞的。我刚要松一口气,忽然又觉得手腕一紧。我哥拽着我向右连跨出去好几步,感觉像是在躲什么东西。我们这步子刚一落定,黑域跟着也就到了头。罩在我们头顶上的黑暗一扫而空,光线刺入眼皮,好长时间我都睁不开眼睛。等到能看见周围的一点轮廓了,我才意识到刚才我们下来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坑,而是一面巨大的陡坡。坡顶还能看见建筑物和街道,但到了这坡底下,竟是一大片望不到头的冰原。我也是在北方长大的,见过冬天结了冰的大河。可是在我的记忆里,却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是想象过这么壮观的景象。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一步跨到了南极或是北极。我都怀疑再在这儿待一会儿,会不会看见一群企鹅打我们面前走过去。是企鹅还好办,要是北极熊的话,说不定还得上来啃我们两口……
说不吃惊那是假的,我强作镇定,转身瞧了瞧我哥。他现在也是一脸的茫然,显然他也没弄明白,我们是怎么跑到这儿来的。甚至有可能,我哥压根不知道枉死城里还有这么一块地方。我突然一下想起来,又赶紧朝着左面看过去。那地方戳着一座冰雕,正是刚才我哥带着我躲的东西。说是冰雕也不对,那东西分明是个活物,冻死了封在冰里。冰挺厚的,没法看出其中封着的究竟是什么。这叫我不由得想起那对鬼童子当中的女娃娃,她的尸体,也是这样冻在了一大块冰里头。除了这座冰雕,大冰原上再没有任何可以辩识的东西。一眼的茫茫无际,直看得人眼眶发酸。奇怪的是在这待着并没有多冷,我和我哥都没穿上衣,也能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暴露在冰面上。我蹲下去想看看冰层底下有什么,这时候,听见我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没有避讳发出声音,我看他,也没戴那顶纸帽子。我心说这地方难道可以说话,接着便听我哥自言自语说:“这地方我没来过……”
枉死城很大,我一直觉得就算是我哥从这走出去过一回,也不可能把城里每一寸地方都摸清楚。所以他说没来过的时候我还觉得没什么,但他接下去说出来的话,却听得我浑身一震。他说的是这地方似乎并不在枉死城的地界之内,我们好像……已经从枉死城里走出来了。他一边说一边向前挪了两步,眼神放空,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我激动地脱口说道:“真的吗?我们真的已经出来了?那这么看来那个房主倒是没想给我们设套,他给带的路,还真是出城的方向!”我按捺不住心里头的狂喜,差一点就要在原地跳上几跳。碍于脚底下是冰我才没跳,万一把冰层跳裂了,谁知道它下边是什么。和我比起来我哥倒是显得镇定,直到我消停下来,他都没表现出一点兴奋来。我说哥你想什么呢?怎么出来了,你还不高兴呢?我哥看着我说:“既然我们已经离开了枉死城,那我们的魂魄为什么没有还阳?”他接着又说,他感觉这地方和人间还有一层隔阂,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这层隔阂是什么。
说完我哥继续往冰面上走,将一开始戳在我们身边的冰雕,远远地甩在了后边。走出一大段路之后,天和地的中间,忽然出现一条细细的白线。那条线从空中垂挂下来,一直延伸到冰面上,极细,带着点碎玻璃般的亮晶晶的光。我极目远眺,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那条白线是一股从天而降的涓细的水流。看那样子,似乎这地面上无边无际的冰原,其实源头全都在那股水流那儿。我叫我哥也往那儿看,他眯了眯眼睛,问我看不看得见那是什么东西。我把我看到的详细情况跟他说了一遍,我哥眼神一亮,低声说了一句:那是黄泉!我仔细一想还真是,鬼门边上的黄泉,能流到这儿来一点也不出奇。只是它怎么是从天上下来的?我们在鬼门边上的时候,那黄泉还只是地面上一口细细的泉眼。知道那股水流是黄泉,我哥当即便有了主意,他指着那股水流朝那儿走。江诚附身在周琳身上时,曾经从黄泉的泉眼里爬出来过。所以,在那个地方,一定会有出路!
看到出路对于我和我哥来说,就跟在沙漠里看到绿洲差不多。我恨不得赶紧就跑到黄泉底下去,可惜这是在冰上,跑一步滑一步,根本就没法快。我哥看我跌跌撞撞半天也没挪出去几米,过来扶了我一把,示意我尽可能把重心放低一点。他说是这样走不容易摔跟头,要想再快的话,干脆就用溜冰那一套。我照他说的做,跟着我哥朝天地之间的那一条白线进发。在这冰上光被折射过好几重,越看越觉得炫人眼目。我们每走一段都要停下来确认一下,以免走着走着,就偏离了一开始的方向。确认过几次之后,我停下来问我哥,你觉没觉得我们走的不是直线?之前我明明看见黄泉在我们右边,这会儿又偏向左边去了,怎么好像,我们在绕着它转圆圈?我哥也停下来,闭上眼睛又再睁开。他先往黄泉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背过身去,俯身低头,趴在了冰面上。我问说这是要干什么,眼看着我哥敲击冰面,发出空空的回响。他过了一会才回答我,说你说的对,这冰面有问题。要照这么走下去,有可能永远都接近不了黄泉。
明明已经看得见出路,我们却走不过去。我一下颓在了地上,说那怎么办,就这么不走了?这一屁股坐下去我才觉得凉,冰面上的寒气,隔着裤子渗进了骨头里。我赶紧又站起来,咬着牙浑身都在打哆嗦。我哥说办法不是没有,我们可以把冰凿开,从冰下走。这下边封的应该是地脉中的阴气,会很冷,但不会对魂魄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他说着已经开始动起手来,能够承载两个成人在上边走的冰层,竟然一点也不结实。我哥光靠拳头砸便在冰面上砸出个坑,露出冰层下方雾气蒙蒙的空洞。我探着脑袋往里看,我哥说他先下去,叫我跟在他后边。话音刚落他人一下就跳进了空洞里,激起一层寒气,直扑到我脸上。我鼻子一酸打了个喷嚏,我哥从洞口冒出来说,你可以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