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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病得迷迷糊糊的宋青黎却不觉得,她虽然病着,可她觉得很开心,不用孤单的去学校,也不用学习钢琴和芭蕾。
  后来他们请来了遥远地方的神医,医师诊断后说城市里并不利于这病的痊愈,其实这个病并不算太难治,只要在亲近自然的地方疗养再按时吃药,病好是很快的事。
  宋家父母几乎是立刻将宋青黎送到了乡下老家。那里居住着宋青黎的奶奶,还有许多其他的亲戚。宋家父母将孩子交给了她奶奶,在万般不舍和担忧下回到了工作岗位。
  乡下根本没有这么多顾忌,那时候宋奶奶身体还健壮得很,她是个很爽朗的女人,没有像她那一辈许多女人一样缠着小脚。那时候宋奶奶还能背着宋青黎上下台阶,笑声能传很远。
  宋青黎很快就活蹦乱跳了,她简直爱极了这个偏僻的小地方。这里的女孩子不用学钢琴和芭蕾,也不用优雅的行走,她们笑闹着跳到男孩子背上,揪他们的头发。甚至趁他们不注意把他们推下河。
  乡下孩子都是放养,自从她能起床了宋奶奶基本就没怎么管过她,她跟着村子里其他孩子四处闹腾,父母给她带来的漂亮裙子一点都不利于爬树和捉螃蟹,于是她穿上了宋奶奶为她缝的小背心和短裤,她四处玩耍,不用担心泥点子溅到程亮的皮鞋上,好吧,其实她连脸上也满是泥点子。
  宋奶奶不会因此责怪她,只会在邻居面前大声笑:“我这孙女比你们家孙子都皮!”
  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然后有一天宋青黎和伙伴走散了,她来到了一个离自己家并不远的山丘,那山丘上有一栋房子,伙伴们都告诉过她不要接近哪里,因为哪里住了妖怪。可是宋青黎不怕,因为她总是看到宋奶奶偷偷的给那房子里的妖怪送吃的,甚至连她最爱吃的莲藕也送了。她想那是我们家养的妖怪,我怎么会怕呢。
  于是小小年纪的她胆大包天的敲了门。
  在这一刻她还不知道,门后等待她的是什么。
  开门的是一个少年,大约13、4岁的男孩子,笑起来有点害羞的样子,他穿着乡下很少人会穿的黑色中山装,虽然已经洗的有些旧了。少年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子,微微害羞的笑:“你是谁?”他的语气很是友好。
  “……你就是妖怪?我是宋青黎!”宋青黎挺直腰杆,她觉得她是这只妖怪的主人,那么就要有主人的风范。
  少年惊愕了一下,更加开心的笑了起来:“你就是青黎?我是宋雨沉,你的叔叔。”
  “叔叔?”宋青黎奇怪的看着他,“可是你明明这么小啊?”
  “是啊,我是很小的叔叔,所以就是小叔叔。”少年笑得有些俏皮,苍白的皮肤也不再显得那么死气沉沉。
  “小叔叔?那你会陪我玩么?”
  “会啊。”少年开心的笑着。
  “那好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叔叔了!你要带我玩!”宋青黎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就接受了这个说法。
  自此以后宋青黎常来找这个少年,他脑子里总有许多古怪而又好玩的游戏,宋青黎也越来越爱粘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叔叔。
  宋奶奶知道了这事后沉默着看了宋青黎很久,最终却并没有阻止他们两个继续交往。
  小孩子总是喜欢问为什么,宋青黎也不例外,她问宋雨沉:“为什么你的名字这么奇怪啊?雨沉,雨怎么会沉呢?”
  “叫雨沉不是因为雨沉下去了,而是因为我出生的那天连雨声都沉默了的意思。”
  “……”小孩子不懂,于是就继续问,“那为什么你要一直住在这里呢,从来都不出门?”
  “因为我在玩一个游戏,这个游戏叫谁被发现了,谁就输了。”宋雨沉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复杂的叫人难以分辨具体情绪。
  宋青黎无法明白,只是笑:“那你已经输了啊!你被我发现了!”欢呼雀跃,为了自己赢了这样一个神秘的游戏。
  宋雨沉看着年幼的她,垂眸微笑,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刮:“是啊,我已经输了。”他独自居住在这里已经有足足20年。20年来,只有生母还记得他的存在,她也曾为他内疚,为他剥夺了他正常的生活而内疚。但他怎能责怪,这是一个母亲的爱,最为悲伤和歇斯底里的爱,即使最后的结局依旧是一个悲剧也再所不惜。
  而在这所阴暗的房子里呆了20年后的某一天,突然有人敲响了门,门外的小女孩依稀能看出长大后姣好的容貌,但是却全身邋遢,表情骄傲,她说:“你就是妖怪?我是宋青黎。”好像别人一定会知道她是谁一样。
  阳光照进了这间屋子,将地板发霉的气味、食物腐烂的气味,还有这陈旧的气息全部冲散。
  小女孩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悠着双腿,仔细绑好的头发松散开来。
  “青黎,我给你扎一下头发吧,你辫子松了。”
  “好啊。”宋青黎很自然的把头上的发箍拽了下来,递给他。他便直起身来,为这个年幼的鲜活的生命扎好她一头乱乱的黑发。
  小女孩在哼着一首曲子,轻轻的,富有节奏感,双脚也配合的打着节拍,她像是要飞出这老旧的房屋,迎向灿烂的朝阳。
  很多年后,宋雨沉才知道,女孩哼的曲调是有名的《蓝色多瑙河》。记忆里哼唱着的小女孩,也一直和这首曲子留在宋雨沉的记忆里。更何况人们总是被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所吸引,不是么?
  可惜的是,蓝色是个忧郁的,不适合童年时光的色彩。
  宋青黎在这乡下生活了差不多一年的时候,宋家父母来接她回城里了。她哭闹了几个晚上还是不得不回到每天都严肃枯燥的生活中去,宋母拉着她离开的时候她顶着核桃似的双眼,不断回头。
  宋奶奶看她这个样子揪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害怕宋青黎会喊出某些不该喊的东西。而诡异的是,宋青黎一直没有提到那个居住在阴冷屋子里的小叔叔,她最终在颠簸的车上回到了城里。
  离开时黄土满天的小路,宋青黎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次大病宋青黎算是从鬼门关前走了回来,可是宋母却没有这么好命,从宋青黎回来开始,宋母就总是有点咳嗽,她没有在意。然后过了小半年,宋母在讲台上倒下了,送到医院时已经是肺癌晚期。
  宋母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家境颇佳,家里是极力反对她和宋父结婚的,但是这个沉默寡言而又严肃认真的人在和父母商量不合的情况下,转身进了房门,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搬到了宋父住的集体宿舍。她是一个很古板而保守的女人,一生中从来不曾说过一句脏话。所以谁也不曾料到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唯一的爱好就是音乐,能弹一首好古筝。她和丈夫中年得女,寄予极大的期望,她希望宋青黎能成为一个艺术家,一个能够站在全世界顶端的艺术家。可惜她死的太早,要不然也许宋青黎就真的成为了艺术家也说不定。
  宋母的病拖了不到一年还是去世了。她临死的时候握着女儿的手,她一辈子也不擅长说什么情情爱爱的话语,她无数次张嘴,最终只喊了一声宋青黎的名字就去世了。
  于是还未满12岁的宋青黎失去了生母。
  没有母亲的家是很混乱的。宋父在纺织厂做工头,每天忙得暗无天日,这个男人是个粗人,他不知道怎样为自己的女儿绑漂亮的发辫,也不知道很多衣服是不能混在一起洗的。每天手忙脚乱。
  又一次宋青黎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穿着被染成红色的黄裙子回家,打开门看见宋父缩在椅子上睡觉,他是坐着的,椅子前还摆着一桶洗到一半的脏衣服。宋青黎开门的声音惊醒了他,他满是红丝的眼睛看了宋青黎一眼,什么也没说,继续洗衣服。宋父抬头看她的那一个眼神,很多次在她睡梦中闯入脑海。
  于是她剪掉了长发,开始自己学着做饭和洗衣。单亲家庭的孩子要么懂事的让人心疼,要么就让人恨得咬牙,基本如此。
  那时候所有人都和宋父说:“你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多懂事。”
  宋父只是笑笑,可是眼神骗不了人,充满自豪。
  然后过了不久,从隔壁城市来了一个年轻姑娘,做得一手好衣服,因此被招进纺织厂工作,这个女孩叫房蕊。是宋青黎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
  房蕊做的衣服很有特色,既漂亮又不显得张扬,她自己本身长得很好看,穿着自己做的衣服出门的时候整条街的人都会回头看她。当然也是因为那个时代还没有服装这个概念,大家的衣服都是千篇一律。也因此宋父上班的纺织厂在房蕊来了后生意开始相当红火。
  房蕊还不止衣服做的好看,她还会唱歌,有时经过家邻居门口,邻居们会说:“小蕊,唱首歌来听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