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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李坚又休息了一段时间,终于能够下床了。在这段时间里,范雅芳还是坚持由她自己照顾李坚,不容佣人插手,除了吴雅男隔一两天来苏州看望他,住一宿匆匆而去外,他只和范雅芳待在一起,没和其它人接触。
在退烧后的最初阶段,为了不使他劳神。范雅芳很少和李坚说话,又怕他感到寂寞无聊,便拿本翻译小说读给他听。她读的时候,总是坐在床沿上,斜靠在床头,贴得他很近,以至气息相侵。她使他陶醉的,往往不是小说中跌宕起伏的情节或生动的描述,而是她那委婉悦耳的语音和那扑鼻的阵阵似麝香非麝香的处女肉香,使他忘却了伤痛。单调的病榻生活,变得很温馨了。
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时日里,她给他读完了好几部国外的长篇名著。
她会唱越剧,也常哼给他听。他尽管听不懂,但他感觉她的音调很美,他很爱听。有时他会要求她哼一段,她也乐于接受,从不拒绝。
在两个来月朝夕相处的接触中,李坚和范雅芳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了。甚至在接触中,两人都不拘小节,尤其是范雅芳,常和李坚打打闹闹,毫不避讳。
李坚从军校到部队,生活十分严谨。他所在的部队,是正规军,纪律严明,尤其是在对妇女方面,更是有严格要求。他在接触白光前,连和妇女说话都有限。他又是个很注重道德的人,把和女人接触看得很严肃,尽管在与白光接触后,他有所改变了,但那多半出于无奈。并不因为接触了白光,就改变了观念、无所谓了,他还是比较保守的。在与范雅芳接触之初,他感到别扭极了,时时会脸红心跳,是范雅芳的开朗性格和大方的举止感染了他,再经过病中的肌肤接触,很自然放弃了拘谨,范雅芳和他戏闹,他也能坦然接受。颇有点乐不思蜀了。
一日,吴雅男来到,说是要在苏州住两日。李坚和范雅芳自然极表欢迎。范雅芳并未因吴雅男的来到有所拘束,还是和李坚一如往日般地玩笑、戏闹。吴雅男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晚上就寝之时,她来到范雅芳房里。
“阿姐,困了吗?若是还勿困,我侬讲讲言话好吗?”吴雅男操着上海方言说。
范雅芳看看吴雅男笑得很不自然。她俩平时用普通话交流的,极少说上海话,而且语气也反常,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也用上海方言对答:“啊,还勿困呢。来吧,我侬就坐在床上讲,好吗?”
吴雅男便走过去,和范雅芳并肩坐在床沿上。
“阿姐,天锋的伤看样子是好多了,这都要感谢阿姐的妙手回春和精心的照顾啊。”
范雅芳用肩头扛了吴雅男一下:“去!平白无故的,讲这种言话做啥啦?”
“总要向阿姐致谢地呀。”
“憨吧,要侬谢的啥,又不是替侬医治毛病啊。”
“啊,阿姐不稀罕我谢的,要天锋谢才合适、才高兴。”
范雅芳有些警觉了:“阿囡,侬今晚跑过来,到底要讲点啥?”
吴雅男矢口否认:“没有啊,我只不过随便讲讲,侬勿要紧张嘛。”
“哈,发噱①吧,我有啥好紧张的。”范雅芳冷笑道。“阿囡,侬勿要调花枪②,有啥言话讲清爽好了。”
①发噱——滑稽、搞笑。
②调花枪——耍心眼。
吴雅男咬着嘴唇沉吟半晌:“阿姐,我看侬跟天锋蛮般配的,侬两家头也蛮要好了,侬是勿是看相①天锋了?”
①看相——看中。
范雅芳这才恍然大悟:“侬啥意思啊?”
吴雅男忙赔笑:“阿姐,我能有啥意思啊?只不过想了解了解。阿姐要真看相天锋了,我来帮侬挑明了,正正经经轧朋友①……”
①轧朋友——搞对象。
范雅芳冷笑道:“去!侬讲的是啥言话呀,轧朋友就轧朋友,要侬挑明点啥?阿拉有啥勿正经的吗?”
吴雅男拉着范雅芳的手,央求道:“阿姐,侬讲句老实言话……”
范雅芳甩脱吴雅男的手:“侬勿要自说自话,就侬哪一眼眼勿老实了?这种事体好打棒①的啊?”
①打棒——开玩笑。
“是啥辰光①的事体?”
①辰光——时候。
“我第一眼就看相伊了。”范雅芳有点兴奋地说,“先是听说伊一些作为,再一看伊的人卖相①,我就动心哉,虽然伊憨一眼,但是,蛮耿直的。男子汉气度十足。现在这世界,到哈地方去寻这好的男人啊。我跟侬讲过要替侬做媒的,侬勿要嘛,我就老实勿客气哉!”
①卖相——长相、模样、风度。
吴雅男很想说:“我跟侬客气,侬当福气哉!”却又不好说出口,“阿姐啊,勿是勿要……伊已经有白光了啊……”
“去,白光算啥物事①!”范雅芳不屑地说,“我根本勿把伊放在心上。”
①物事——东西。
“侬这样自信吗?”
“哼,我早就别好苗头哉①,天锋跟白光根本勿可能长期姘在一起的。天锋迟早会发现那个女人勿是好物事,讲不定哪一日会反目成仇呢。天锋的脾气我也摸透哉,只要用一眼眼手段,就好笃定②哉!”
①别好苗头——看准了情况。
②笃定——稳拿。
吴雅男又愣了半晌,才说:“好吧,祝阿姐幸福。”站起来,“早点睡吧。”走了出去。
范雅芳看看吴雅男的背影,愣了。她不免要想:“阿囡来干什么的?真的是问问情况吗?”她忽然忐忑不安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刚才和吴雅男的谈话。现在回忆起来,颇觉蹊跷。首先,吴雅男是专为这件事而来的;其次,在谈话中除最后的几句话外,丝毫没有鼓励的意思,倒是提出了一些否定的因素。按她俩的关系,她有了这样的“喜事”,吴雅男应该高兴才对,怎么会态度如此暧昧呢?
她躺不住了,坐起来靠在床头仔细考虑。
她想到了吴雅男为李坚所付出的代价。
是的,吴雅男很有爱国心,上海开战,她就率先出资支援李家军抗战,也慷慨捐助孤军营,都是首屈一指的。但是,那不过是金钱,吴家富豪,再多也损伤不了吴家什么,对李坚一开始她也是想以金钱资助的,后来的“拔刀相助”,也可解释为一时冲动,但“屡次”就不能用冲动来解释了。
尤其是最后这一次,是冒着鬼子的冲锋枪扫射闯进去的。且不说当时有多危险。把一个鬼子处心积虑要追杀的人保护起来,无疑与鬼子结下了深仇,这对吴家在上海滩的今后,太不堪设想了!
吴雅男不是好冲动的人。她随吴宏儒在商场上混了十多年,独自经营吴家浩大家业也有好几年了,一直风平浪静,经管得井井有条。显然头脑很冷静,对“世道”的清楚的认识,尤其“利”、“害”关系分明,怎么会毅然决然地干这种事呢?
她猛然想道:“啊,是他看相天锋了!”
她最了解吴雅男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