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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楚瀚答道:“王恕,陕西三原人,正统十三年进士,做过大理左寺副、扬州知府、江西右布政使,在江西平定了赣州贼寇。万岁爷嗣位后,迁河南左布政使,平定南阳和荆襄流民作乱,又平定了大盗刘通和石龙,因功迁南京刑部右侍郎。之后总督河道,浚湖修闸,做了不少实事,近日刚刚升迁南京户部左侍郎。”
  汪直听他娓娓说来,官位细节一点不错,微微点头,又道:“这人有什么把柄没有?”楚瀚道:“此人为人刚正,不喜受人请托,跟很多同僚都相处不来。至于平日居家如何,我得花些时间去南京探察才知。”
  汪直又问道:“那么兵部右侍郎马文升呢?”楚瀚道:“马文升,河南钧州人,景泰二年进士,文武双全,做过御史和大理寺少卿。成化四年,固原贼满四反叛,朝廷召他巡抚陕西,平定了固原盗贼,因功升兵部右侍郎。”
  汪直听他对答如流,甚感满意,说道:“罢了,你果然记得挺清楚的。我让你继续观察这两个人,另外商辂、邱弘和李森几人,更要替我调查清楚。我五日后来听你报告。”说完便站起身,径自出去了。
  楚瀚待他离去,撇嘴一笑,心想:“这人倒不难敷衍。我且稳住他,让他对我没有防备之心,再开始对付他。”
  之后数日,他时而亲自出马,时而通过手下眼线搜集消息。五日之后,汪直再来时,他便给了汪直许多有用的消息,让汪直成功地在皇帝面前告倒了邱弘和李森两个正直敢言的臣子,令汪直十分满意。
  楚瀚在替汪直办事之余,自也不曾忘记自己对怀恩的承诺,开始对付万氏兄弟、万安和梁芳等人。万安和梁芳较难动摇,楚瀚便从万氏兄弟下手。
  这夜他潜入万家宅子,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红倌,便是在万家大宅之中;自从他回京以后,便低调行事,除了汪直和两个城中线人之外,平时谁也不见,更不露面,因此也未曾去找过红倌。这时他望着万家的大院子,想起当年院中搭起戏台,红倌在台上施展惊人身手的种种往事,一股难以压抑的思念涌上心头,暗想:“我离开了这么久,应当去看看她如何了。”心下却又不禁惴惴,生怕自己走后,她受人欺凌,下场不堪,那可全是自己的罪过了,思来想去,最后仍旧没有敢去找红倌。
  他花了几日的时间,潜入万家大宅暗中观察万家兄弟,发现了一件较大的弊事。前朝英宗皇帝曾经下敕:“皇亲强占军民田者,罪毋赦,投献者戍边。”但是到了成化朝,外戚万家在外面霸占了不知多少土地,只要万贵妃去跟皇帝说上两句,多大的田地财产都赐给了他家。这回万家又透过万贵妃去求请武强、武邑两地六百余顷的田地,皇帝还未准许,他们便出手强夺了过来,还烧毁了不少民房,打死了几个反抗的农民。
  这件事情自已被万家压了下来,没有人敢禀报皇帝。楚瀚在暗中对汪直道:“天下权柄,毕竟掌握在万岁爷手中。万家现在势力虽大,但终究不能盖过了皇帝。依我猜测,皇帝虽宠爱昭德,对昭德的两个兄弟却早已心有芥蒂,汪爷不如顺从皇帝的心意,早早将万家兄弟除去了,可是大功一件。”
  汪直听了,颇以为然,便将万家强夺民田的事情密报给成化皇帝知道。成化皇帝老早就看不顺眼这兄弟俩既无能又奢侈,便以强夺民田之事斥责二人,勒令他们从内阁退休,革除官位,保留爵位。两兄弟在万贵妃的庇护下,虽仍在京中过着优渥富裕的生活,但实权已被剥夺一空。
  另一个阁臣万安,因谄媚万贵妃得法,楚瀚一时扳他不倒。他仍留在阁臣之列,但始终未能担任首席内阁大学士,权力受到其他阁臣的制衡。
  至于要如何对付梁芳,楚瀚倒是煞费心思。他虽对将自己送去净身房的梁芳并无好感,但之后梁芳待他倒十分宽厚,又给他升官,又给他财宝,还多次领他去觐见万贵妃和万岁爷,并带他会见京城中的高官显要。他想自己虽对梁芳并无忠心可言,但也不该以怨报德,反咬一口。几经思量,他决定亲自去见梁芳。
  梁芳在城中有御赐的宅第,楚瀚当年离开扬大夫家后,便是跟着梁芳来到此地,受到鞭刑拷打。之后他便甚少来此,向梁芳报告所探诸事时,都是在御用监梁芳的办公房中。这夜他潜入梁芳宅第,趁梁芳单独一人时,在外敲了敲门,说道:“梁公公,故人求见。”
  梁芳皱眉道:“什么人?”楚瀚推门而入,向他下拜,说道:“梁公公,是我楚瀚。”
  梁芳立即站起身,抢上几步,睁大了一对三角眼,瞪着他好半晌,一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发脾气,最后骂了句粗话,说道:“真是你!小瀚子,你上哪鬼混去了,几年都不回来!你可害得咱家好苦!”
  楚瀚道:“启禀梁公公,我当时跟江湖上的人结了怨,仇家上门来找我算账,要取我小命。我受情势所逼,不得已之下,才不告而别。请公公恕罪!”
  梁芳三角眼一翻,呸道:“你说些什么胡话!当咱家是傻子吗?什么江湖恩怨,当年你跑掉后,那些锦衣卫追你追得好紧,那又是为了什么?定是你手痒,偷了宫中什么重要物事,被人发现,锦衣卫才大举出动追你,是不?”
  楚瀚心想:“当时万贵妃派百里缎和锦衣卫出来追我,原是为了追查小皇子的下落,这事她们想必瞒得很紧,可能连梁芳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当下顺着他的话头道:“其实公公的猜测,可说八九不离十。我们三家村的名声,公公也是知道的。我当年闯出一些名声后,便有不少江湖中人找上我,软逼硬求,要我出手替他们偷取宫中的宝物。我一直不肯,后来被逼不过,只好替他们干了一回,希望他们别再骚扰我。没想到被锦衣卫发现了,大举追捕我,我只好赶紧离京逃去。”
  梁芳对楚瀚的言语虽半信半疑,但他十分珍惜这个对己有用之极的人才,便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回来了就好。咱家还让你在御用监办事,之前的官位住处,全都照旧,你需要钱吗?”
  楚瀚面有难色,垂首道:“多谢公公美意,但是我已经不能再入宫办事啦。”
  梁芳一呆,眯起三角眼,仔细瞧向他的脸,这才注意到他竟连半点宦官的模样也没有了,大吃一惊,半天才道:“怎么……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办到的?”
  楚瀚对小凳子和小麦子两个说了实话,对这奸险的梁芳就颇有顾忌,随口扯谎,说道:“我离京之后,在大江南北走了一圈,在广西的丛林中遇到一位仙人。那仙人给了我一颗仙丹,吃下之后,我就变成这样了。”
  梁芳听了,心中艳羡已极,连忙问道:“你还有这药吗?能不能也帮咱家去求一颗来?”
  楚瀚摇头道:“我当时不知道那仙丹有什么奇效,也只拿了这一颗。后来再去找那仙人,才发现他已经升天去了。”梁芳不信,问道:“你说说,要多少银两,才能买到一颗?”楚瀚道:“真的没有了。”梁芳恳求再三,楚瀚才勉为其难,说道:“我可以去试试,看看仙人有没有留下弟子,不如我们拿几样宝贝去求仙人的弟子,或许有几分希望。”
  梁芳忙道:“那好,那好。你要什么宝贝,咱家都去找来给你。”
  楚瀚暗暗偷笑,天下什么宝贝他自己取不到,还需要梁芳帮忙?当下随口胡诌道:“天下最懂得宝物的,非万娘娘莫属。梁公公若能取到万娘娘最心爱的和阗玉雕戏水鸳鸯,加上那面刻有商汤盘铭的饕餮纹古铜镜,想必可以打动他人。”
  梁芳转着三角眼,他原本不会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尤其这等宦官回复男身的谣传秘方,多年来更是不知听了多少。但是他当年亲自送楚瀚进了净身房,楚瀚又在自己手下服役多年,他从来不曾怀疑这孩子未曾净身,现在又亲眼见到楚瀚回复男身,怎由得他不信?立即打定主意:“这小子运气特好,我可千万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不论风险多大,都值得一试。娘娘的宝物可多了,我去求这两件,娘娘就算不给,我便偷偷取了也不妨。”当下点头道:“好,咱家便去取这两样宝物来给你。你可得真心替咱家办事,咱家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楚瀚道:“我对公公一片忠心,自然会尽心尽力。不瞒公公说,我这次回京,是受了江湖上的帮派所托,来替他们探察一些事情。我听闻了一件消息,可能对公公不利,为感念公公当年的恩德,因此特地赶来向公公禀告。”
  梁芳一惊,忙道:“你快说。”
  楚瀚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闻江湖上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侠客,他们得知了公公替万娘娘搜刮珍宝的行径,还说公公在外面欺压良民,卖官敛财,是个大大的奸宦,义愤填膺,扬言要杀公公以谢天下。”
  梁芳听了,一张满月脸转为煞白,忙道:“咱家行事素来小心,从不敢得罪江湖中人。这是怎生来的横事?”
  楚瀚道:“江湖上关于宫中公公们的传言,原本不甚正确。加上武林中有不少自命侠义的人物,总想干出几件大事,好树立起自己的侠名。这种人跟他说道理,是说不通的,最好的对付方法,莫过于别给他们任何‘铲奸除恶’的借口。因此小的劝公公还是暂时避开这个风头为妙,别跟道上的人作对。”
  梁芳深思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小瀚子,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楚瀚道:“但教公公平安,楚瀚就放心啦。往后不能再替公公办事,我好生遗憾,但公公若能交给我那两件宝物,我便替公公去广西跑一趟,算是报答了公公的恩德。”梁芳满口答应,楚瀚便告辞去了。
  梁芳原是个不识字的鄙人,除了谄媚敛财外别无长处。他听了楚瀚的警告,心中惴惴,此后便稍稍安分了些,跋扈行径稍见收敛。但他一心想得到仙人的灵药,当真下手偷取了万贵妃最珍爱的两件宝物——和阗玉雕戏水鸳鸯和饕餮纹古铜镜,交给了楚瀚。楚瀚心中好笑,如今梁芳有此把柄落在自己手上,自己只要去万贵妃那里透露一二,梁芳立即便要失宠,当年他鞭打陷害自己的仇恨,可算是报了一半。
  梁芳开始收敛以后,楚瀚便趁机建议汪直在宦官中安插自己的亲信,将梁芳的手下一一拔除掉。从此宫中服从汪直的宦官逐渐增多,颇有与梁芳分庭抗礼之势。而所谓汪直的亲信,则大多是楚瀚自己当年的亲信;汪直为人高傲冷漠,熟识的宦官原本就少,而当年楚瀚在宫中广结善缘,对许多宦官的脾气人品都了如指掌,安排宫内人事自是得心应手,在各衙门的重要职位上一一分派自己能信得过的宦官掌职。
  楚瀚回京不到一个月,便稳住了汪直,打发了万氏兄弟,抑止了万安,制住了梁芳。怀恩对他的所作所为十分满意,遣麦秀出宫来对楚瀚道:“我在万岁爷面前还有些分量,能暂时不让继晓和李孜省这两个妖人作怪。李选侍是后宫之人,暂且不必去理会。眼下汪直势力愈来愈强,需得想办法对付他了。”
  楚瀚点头称是,心想:“汪直现在倚赖我甚深,我也已经摸清了他的底细。这人野心甚大,心狠手辣,有他在一日,娘娘和小皇子便一日无法脱离危险。最好能尽快彻底拔除了这人,以保万全。”当下便开始计划对付汪直。
  
  第五十七章 不堪身世
  
  楚瀚曾替梁芳、怀恩和汪直三个大太监办事,其中梁芳贪狡,但御下甚宽;怀恩刚直,对属下不假辞色,不怒自威;汪直则阴狠躁郁,阴晴不定,绝难相处,也极不易讨得他的欢心。他对楚瀚的要求愈来愈多,往往命他一两日内办好许多件事,楚瀚若露出难色,或直言无法办到,汪直便大发脾气,怒喝叱骂,直骂得他狗血淋头,甚至对他拳打脚踢。楚瀚甚以为苦,但他都忍了下来,既不争辩,也不回嘴,心中决意要等候机会,将汪直彻底除去。
  这天夜里,楚瀚潜入安乐堂探望纪娘娘和小皇子。他过去一段时日忙着办事,一直没有机会来探望他们,这时他来到羊房夹道,敲了敲房门。纪善贞开门见到是他,欢喜非常,忙让他进屋坐下,准备茶点。泓儿从密室中看到是楚瀚,一头冲了出来,兴奋之极,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楚瀚取出他在街头替泓儿买的一支五彩风车,泓儿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巧的玩具,只玩得爱不释手。
  纪善贞问楚瀚道:“回京之后,一切可顺遂?”
  楚瀚微微一笑,说道:“我叩见了怀公公,怀公公大人大量,并未责怪我,还嘱托我替他办一些事。托娘娘的福,事情都还顺遂。”纪善贞望着他,问道:“那汪直呢?他是否仍以我们作为威胁,逼你替他办事?”
  楚瀚一想起汪直,心头便有气,冷然说道:“我不过暂且听他的话。总有一日我会跟他算清这笔帐的!”他转头望向纪娘娘,问道,“娘娘,我动手除去汪直,您不介意吧?”
  纪善贞身子一震,说道:“除去他?什么叫……叫除去他?”
  楚瀚见她担忧的神色,心想:“我尚未弄清她和汪直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最好别跟她说太多。”当下说道:“也不是真的要除去他,只教他不能再威胁娘娘和泓儿便好。”转头对泓儿道,“泓儿,瀚哥哥带你出去玩,好吗?”泓儿眼睛一亮,满面喜色,拍手道:“好,好!我从来没有出去玩过!”
  楚瀚一笑,背起泓儿,对娘娘道:“我带他出宫去逛逛,很快就回来。”纪善贞有些不放心,说道:“别去太远,别让人瞧见了。”楚瀚道:“我理会得。”
  他跨出门去,对泓儿说道:“捉紧哥哥的脖子,别出声,知道吗?”泓儿点了点头。楚瀚一跃而起,上了屋脊,奔出几步,又跳到下一个屋脊。泓儿只觉耳畔满是风声,大觉新奇有趣,忍不住低声道:“瀚哥哥,你好棒,你会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