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幢简陋的五层楼公寓,没有电梯,更糟糕的是吉尔贝塔的房子是在顶楼。弗立克指点吉尔贝塔该怎么抬,两人互相抓着胳膊,抬起米歇尔的大腿。他搂住两个女人的肩膀,就这样一直爬了四层楼梯。很幸运,楼梯上没遇到任何人。
到了吉尔贝塔的门前,几个人已经气喘吁吁。她们放下米歇尔,米歇尔勉强往屋里挪着步子,最后跌坐在一张椅子上。
弗立克四下看了看。这的确是女孩子住的地方,到处收拾得十分整洁、漂亮。重要的是没有人能眺望到这儿,这就是顶层的好处,谁也看不见屋里的情况。米歇尔在这儿应该很安全。
吉尔贝塔在为米歇尔跑前跑后,她拿来一个垫子让他舒服点儿,用一条毛巾轻轻给他擦脸,还给他找出阿司匹林。她很体贴,但有点儿瞎忙活,安托瓦内特也这样。米歇尔对女人有种影响,能让她们手足无措——但弗立克不会,这也是让他对她一见倾心的原因之一,他经受不住那种挑战。“你得让大夫看看,”弗立克决断地说,“克劳德?鲍勒行吗?他原来帮过我们,但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跟他打招呼,可他却装着不认识我,吓得几乎要拔腿跑掉。”
“他结婚以后胆子变小了。”米歇尔说,“但他会来看我的。”
弗立克点点头,很多人都愿意为米歇尔破例。“吉尔贝塔,去把鲍勒大夫接来。”
“我想陪着米歇尔。”
弗立克暗自叹了口气。吉尔贝塔这种人别的事做不了,只能送个信什么的,尽管干这种事情她也可能会弄出乱子。“请按我的吩咐做,”弗立克不容争辩地说,“我回伦敦之前要跟米歇尔单独待一会儿。”
“那宵禁怎么办?”
“如果有人拦住你,你就说去接大夫,这种借口能通融过去。他们可能跟你到克劳德家去,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们不会跟到这儿来。”
吉尔贝塔不大情愿,但还是穿上羊毛开衫走了出去。弗立克坐在米歇尔的椅子扶手上,亲了他一下。“真是一场大灾难。”她说。
“我知道。”他咬着牙哼了一声,“军情六处就那么回事。那里面的人比他们说的多一倍。”
“我再也不会相信那些笨蛋了。”
“我们失去了阿尔伯特,我得通知他的妻子。”
“我今晚回去。我回伦敦给你再派一个报务员。”
“谢谢。”
“你需要弄清还有谁死了,谁还活着。”
“但愿我能办到。”他叹了口气。
她握住他的手,说:“你的感觉如何?”
“蠢透了。子弹伤在这么个不体面的地方。”
“那身体上感觉怎么样?”
“头有点儿晕。”
“你应该喝点儿东西。不知道她这儿有什么。”
“有苏格兰威士忌就好了。”在战前,弗立克那些伦敦的朋友让米歇尔爱上了威士忌。
“那个太烈了。”厨房就在起居室的一角。弗立克打开碗橱,让她惊讶的是里面竟有一瓶白标杜瓦酒,从英国来的特工总是随身带着威士忌,自己喝或者跟同志们分享,但这种酒不太适合法国女孩。橱柜里还有一瓶打开了的葡萄酒,这更适合让受伤的人喝。她倒了半杯出来,然后在酒杯里兑满自来水。米歇尔贪婪地喝着,失血让他感到口渴。他喝干了酒,然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弗立克自己想喝点儿威士忌,但既然她没让米歇尔喝,自己再喝就不太好了。再说,她还要保持头脑清醒。还是等她回到英国的土地上再说。
她扫视着屋里的一切。墙上挂着几张浪漫伤感的画,屋里还有一摞旧的时尚杂志,但没有书。她探头朝卧室里望了一眼。米歇尔立刻问了一句:“你去哪儿?”
“只是随便看看。”
“她不在家,这么做你不觉得有点儿失礼吗?”
弗立克耸了耸肩膀说:“不觉得。反正我要去趟盥洗间。”
“它在外头。下楼,沿着楼梯走到头,我想我没记错。”
她按他说的找到了盥洗间。在里面解手时,她感到有种东西让她心神不定,跟吉尔贝塔的公寓有关。她苦苦思索着,从不放过自己本能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止一次救过她的命。回到屋里,她对米歇尔说:“这里有些不对劲。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一耸肩膀,看上去不太自在。“我不知道。”
“可你有点儿着急。”
“也许是因为刚在一场枪战中受伤吧。”
“不,不对,是这间公寓。”这也跟吉尔贝塔的不安有关,跟米歇尔知道盥洗室在那儿,跟威士忌有关。她走进卧室,查看着,这回米歇尔没再责备她。她环视周围,在床边柜上放着一张男人的照片,长着跟吉尔贝塔一样的大眼睛和黑眉毛,那大概是她的父亲。床罩上有一个洋娃娃。角落里有个洗脸池,上面是一个镜子柜。弗立克打开柜门,里面有一把男人的剃须刀、碗和剃须刷。吉尔贝塔并非天真无邪,这里有个男人经常在这儿过夜,还把洗漱用具留在这儿。
看得更仔细一点儿,弗立克发现那剃须刀跟刷子是一套,都有精美的骨柄,她终于认出那是她在米歇尔三十二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
原来如此。
巨大的震惊让她定在那里,一时动弹不得。
她曾怀疑他喜欢上了别人,但没想到他如此过分。现在,证据摆在这里,就在她的眼前。
她由震惊转而痛心。当弗立克一个人在伦敦独守空房,他竟然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她转身望着床铺,他们就是在这儿私通的,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这简直让她无法忍受。
接着她变得怒不可遏。她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她一直忍受着孤独寂寞——但他却完全相反,他欺骗了她。一股狂怒让她快要爆炸了。
她几步走到隔壁房间,站在他的面前。“你这个杂种,”她用英语说,“你这个肮脏堕落的杂种。”
米歇尔用同一种语言回答:“不要对我气着了你自己。”
他知道自己这种半吊子英语一直让她觉得可爱,但这一次没有奏效,她马上换成了法语说:“你怎么能为一个十九岁的蠢货而背叛我?”
“那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一个漂亮姑娘。”
“你以为这么说就万事大吉了?”弗立克知道,一开始是自己吸引了米歇尔的注意,当时她还是学生,而他是教师,她在课堂上不拘礼节的提问吸引了他。同英国学生相比,法国学生显得更恭敬有礼,但弗立克天生不惧怕权威。如果是某个类似的人引诱了米歇尔——比如跟她不相上下的吉娜维芙,弗立克心里或许会好过些。可他看中的是吉尔贝塔,一个脑子空空,除了指甲油之外对什么都没兴趣的女孩,这让她受不了。
“我很孤独。”米歇尔可怜巴巴地说。
“我不想听你讲什么悲情故事。你才不是孤独,你是脆弱,不忠,背信弃义。”
“弗立克,我亲爱的,我们别吵了。一半的朋友都被杀了。你就要回英国。我们俩可能不久都会死,别生着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