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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节

师伯举着火把来到尸体前,仔细打量了一下,之后又伸出手,扒开其中一具尸体的眼皮。
当时我就跟在师伯身后,当那具尸体的眼皮被扒开的时候,我看到那只眼睛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
他的眼睛还能感光,他竟然还活着!
师伯的眉头顿时紧紧皱了起来,他朝王大富招呼了一下,王大富赶紧跑了过来。
师伯指了指那两具尸体,说:“还活着。给个痛快的,打头。”
说完,师伯就拉着我向前走,一直到我们走远了,身后才传来两声枪响。
这一路上,我都不愿和师伯说话,可这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师伯,你是怎么知道,这些蛙人的弱点在头部?”
师伯的脸色很沉重,他想了一会,才对我说:“五十年前,我见过这种东西,他们生命力非常顽强,唯一的弱点是大脑。”
注意,我师伯说的是,他在五十年前见过“这种东西”!
对于师伯来说,那两个蛙人仿佛根本不是人类,而是某种外形类似于人的异类。其实不只是师伯,当枪声在我身后响起的时候,我没有为那两个人的死感到一丝一毫的悲哀,反而隐隐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人类,只是在内心深处,我希望他们不是,如果他们是人,而我又不觉得他们的死有什么不对,那我岂不是变得和师伯一样认为人命轻贱了?
我很想问师伯他们到底是不是人,可犹豫了很久,我最终也没张开这个口。
我怕师伯会告诉我,那些蛙人就是人类,只不过他们的生命力顽强,所以在很多时候,看上去和常人有异。
我怕师伯再对我说一次人命轻贱。
师伯看向了我,他好像一眼看透了我心里的想法,缓缓对我说道:“他们不是人,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们肯定不是人,肯定不是。呵呵,你也不要想太多,宗远这些年,肯定告诉你‘人命关天、生命厚重’这样的话,他没错,人命这东西,千金不换,贵重得很呐。可我说得也没错啊,在很多时候,人命就是无比的轻贱,更何况那两个家伙也不是人。好了好了,不要想太多啦。”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以为师父能看穿我心里的想法,尤其是当我脑子里想着一些对我来说难以面对的事情时,不用我开口,师父就会帮我解开疑惑。
现在我才知道,不只是师父,连师伯也是这样。
曾有一段时间,我以为这是守正一脉门徒的通性,等到我长大了,也收了徒弟,我也会变得和我师父师伯一样,能一眼望穿我徒弟心里的想法。
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我才想明白,师父和师伯的确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但我们守正一脉可没有类似于读心术这样的术法,师父和师伯之所以能在特定的情境下知道我心中所想,是因为我正经历的事,他们也曾经历过。
在他们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跟着师祖置身于一个类似的墓穴,或者行走于一个似曾相识的老林中,经历着和我相似的经历。他们大概也曾疑惑过,师祖也曾像这个样子为他们解惑。
师父平日里总说“传承、传承”,其实守正一脉的传承,又何止是那些学问和功法,最重要的一道传承,就是这样的口耳相传,许多文字不见于门中的典籍,只存在于一代代门徒的脑子里,只通过一张嘴、一对耳朵,一代一代地流传下去。
师伯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似乎是在安慰我。之前我还觉得师伯令人反感,可现在他又给我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我师伯这个人就是这样,对于他生活的这个世界,还有这个和他一起生活在这个世界中的人,都充满了敌意,好像整个世界都欠他的。可对于师父和我,师伯的感情却是非常真挚的。
对于我和我师父来说,寄魂庄就是我们的根,可我师伯对于整个寄魂庄的感情不深,确切地说,他对屯蒙和豫咸两脉向来非常反感,可心里却唯独放不下守正一脉。而且对于他来说,我和师父大概是师伯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当然,这些事我也是很久以后才慢慢看清的,刚和师伯接触的那几个小时里,我对师伯的了解还远没有这么深刻。
过了一会,师伯又在自言自语地说:“等一会就能见到宗远了吧,唉,他现在肯定被挡在墓室门外了。我见了他,该说什么呢,他不会还在为有俊的事怨我吧?唉,见到他说什么好呢?”
我在旁边对师伯说:“当年的事情,师父应该不会挂心上了。”
我了解我师父的为人,从他着手寻找师伯下落的那天开始,张有俊的事,就早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了。如果不是前不久出现了一个炼活尸的罗有方,张有俊的事,我师父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提。
可师伯好像没听到我的话,他还是闷闷地走在前面。
片刻之后,我们又走过了最后一个拐角,在对面的墙上,六支点燃的火把摆出“坤”卦的卦形,看到那几支火把之后,师伯就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一百二十三章 三十年重逢
刚开始,师伯每走出四五米的距离都会停下脚步来,皱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事,过上一小会之后,他才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可到了后来,师伯就要站在原地,沉思很长时间才动脚,可走不了几步,他又会停下来。
我觉得,师伯大概还在想,见到我师父的时候该说些什么。
就这样走走停停了很久,我们才来到了墓道的尽头,这是一个死胡同,在我们面前的一块石壁上,刻着一个小篆体的坤字,除此之外,只有那面石壁的左侧挂着一支点亮的火把。
而我的师父,此时就抱着青钢剑和番天印,倚靠在石墙下小睡。
我不知道师父是怎么走到这来的,可看他的样子,这一路上肯定经历了不少事情,如果不是累到了极点,师父绝不会在这样一个地方睡觉。
我们过来的时候,师父听到了声音,猛然睁开眼睛,他先是看到了我,之后目光从我身上扫过,落在了师伯的脸上。
师父看到师伯的那一刹那,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那个一向怪里怪气的师伯,此时也变得十分局促,他的手背在背后,却不停用右手的拇指掐着左手手掌,他犹豫了很久,才很勉强地朝我师父露出一个笑脸,又过了很久,才慢慢说了一句:“师弟,你也老了。”
师伯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而在那一刻,我师父已是老泪纵横。
两个此生最亲近的人,却在三十多年的岁月中相望于天涯,我至今也没有办法去理解师父和师伯再次相见时心中是怎么想的,毕竟,对于人生还不足三十年的人来说,也不可能有他们那样的经历。
王大富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后他又叫上梁厚载和梁子,拉着我们退到了最近的一个拐角处。
师父和师伯许多年没见,的确需要一点空间。
直到走远了一些,我才听到师父对师伯说:“唉,三十多年了,确实老了……”
王大富领着我们走到拐角另一侧的时候,我已经听不到师父的声音了。
梁子朝师父师伯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问我:“哎,你那个师伯什么来头啊?怎么感觉他怪里怪气的,之前从那个墓室里出来的时候,他瞪了我一眼,我背后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上了似的,就跟……跟被鬼压了似的。他是不是对我施了什么邪术啊?”
我没好意思告诉梁子,他当时就是被鬼压了,只是对他说:“别瞎说!我师伯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你接触多了就好了。”
开玩笑,那可是我师伯,我可以觉得我师伯不好,可别人说师伯不好我是不乐意的,虽然梁子是朋友,可他不但说师伯的不是,还说我们守正一脉的传承是什么邪术。也就是我这些年跟着师父,脾性被磨得没什么棱角了,要是放在过去,我这会可能已经跟他吵上了。
我和梁子说话的时候,梁厚载就在一边环抱着双臂,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