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骨节嶙峋的大手在身上搓了搓,颤颤巍巍地起身把梓杨他们往洞里让:“进,屋里坐。”
梓杨跟老王低着头走进窑洞,眼前一暗,窑洞里十分逼仄昏暗,两个人的身躯在门前一站,洞里的简陋家什显得小了好几圈,更衬托着这个家庭的卑微、可怜。
里屋一个中年妇女,灰暗的看不清模样,正在补着一副不知道是衣服还是被子的破棉絮,看到有人进来,眼皮翻了一翻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老汉搓着双手不知道该如何招呼,连声说,“坐、坐。”又转头对婆娘说,“整,整饭。”
梓杨跟老王尴尬地看着地上,连个凳子都没有,这黑乎乎、油污污的地上说不定有什么奇怪东西,两个人都没有勇气坐下去。梓杨借着门外的光亮,扫视了一眼屋内的景象,看到正对门口的墙上工工整整地贴着一排排的奖状,上面依稀写着“陈晓丽同学,在XX年度第一学期,学习努力,成绩优秀,授予XXX荣誉称号”,年代有些久远了,被油烟熏得有些发黑,但是边角破损的地方都用胶布仔细地粘贴了起来,看得出来主人对于这些荣誉的敬重。
这时候旁边厢房布帘突然掀起,黑影里冒出一张黑乎乎的小孩子的脸,两只惨白地大眼怔怔地看着两人,一只手指插在嘴里,口水湿哒哒的流了一胸襟。
两人吓了一跳,心说这什么时候冒出个土行孙来。
老王尝试着上去跟小孩子沟通交流,小孩子并不搭理他,津津有味地吃着手指头,脑子歪着看着两人的脸,心说大概在说,这两个是什么东西?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两人探头往外看,那老汉手里捏把菜刀,弓着腰笨拙地追的那老母鸡到处乱窜。梓杨心中暗想,以老爹这身手,怕不是要追到明天?
天色渐暗,这一家终于准备好了晚饭,在窑洞前摆下了桌案。
虽然只有一多个时辰,梓杨却感觉度时如年,这一家人都不擅言谈,两个人在那站了半天,看着老两口忙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几个人围着桌子坐好,那小孩子端碗,筷子迫不及待地伸向桌子中间的鸡腿。
那中年妇女一筷子将其打开,神情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小孩子吓的慌忙低头扒饭。老汉笑着,露出一嘴豁牙,笨拙地招呼两人吃菜。
老王这饿货这时候却毫无胃口,心里明白,这只鸡说不定是这家人的半幅家当,他怎么好意思下咽……梓杨暗示他这是农村人的礼仪,你如果不吃的话他们反而会心有不安。当下两人礼节性的捞了几块肉,吃了几口饭。看着两人吃下去,这一家子才拿起筷子动碗。
这顿饭吃的简直是煎熬,好不容易吃完,梓杨告辞道:“这些东西是学校派我们来慰问的“,想了想从兜里掏出几百块钱来说,”这是学校让我们给你的慰问费。”老王连忙说:“我这里也有一点,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来递给老汉。”
老汉佝偻着腰,两手捧着一把钞票,想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表情扭曲、嘴唇蠕动,却忍不住内心的悲伤,浑浊的眼泪流了满面:“你们是好人呐,我,我那姑娘,她,她可怜啊,呜呜呜……”
两人无法言语,再多的钱也无法买回自己的心安,再多的钱也没法挽回一个韶华正茂的生命,两人只能拍了拍老汉的双肩,劝他们不要伤心,以后有机会还会来看他们。
不想在这个伤心之地呆太久,两个人逃也似的离开了。
走出去很远,回头看,朦胧的夜色下,三个身影如剪纸般站在那里,老汉佝偻着腰,一只手仍挥在半空。中年妇女臃肿的身材立在旁边,手搭在小孩子的肩上,在夜色的浸润下,一家人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走吧”,老王抹了一把眼泪道,“我真见不得这个,到镇上找个地方住两天,看看电视疗疗伤,后面这几天的开销全靠你了。”
梓杨道,“怎么又全靠我了?”
老王道,“刚才一激动,把兜里的千把块钱全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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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盲眼说书
这一天正是赶大集的日子,乡下人平时物资匮乏,购买物品不便,因此这一周一次赶集的日子是大家采买物品的主要手段,这种集市跟城里的商店、购物街不同,商家都是来自各处的流动商贩,在集市上找块空地搭个架子,这商铺就算成了。
这一天,十里八乡的村民都蜂拥到镇上,摆摊的摆摊,买东西的买东西,牲口市场、熟菜市场、陈货市场、服装市场,各门各类的买卖都有自己约定俗成的地界。,姑娘们打扮的花枝招展,小伙子们活蹦乱跳,半大的孩子在大人们的大腿里窜来窜去,熟肉铺的香气、牲口的吼叫、买卖人的吆喝、讨价还价的声音……仿佛人世间的噪杂都汇集在了一起,平日萧条的小镇弥漫着节日的气息。
屠宰场的师傅赤着膊从刚刚宰杀的牲口肚腔中掏出冒着热气的内脏下水,旁边立刻有人拿去清洗,手脚麻利的丢到一口青砖垒砌烧着柴火的大锅里,不一会儿锅里就冒出一股诱人的香气,大师傅摆开一排大腕,里面撒上葱花姜末,从大锅里舀一勺浓汤洒进去,用铁钩捞出煮熟的肚肠,刷刷刷切成几节每个碗里扔几块,加上红彤彤的辣子油、搓成碎块的馍馍,一碗喷香扑鼻的的羊肉泡馍就算成了。有几个汉子丢下两块钱,抱起碗来西里呼噜的吃的满头热气,看的旁边的小孩子们直舔嘴皮。
招待所门前的石阶上,蹲着一个戴着老式圆形墨镜的老汉,头上一顶破瓜帽,浑身一堆破旧衣服不知多少时日没洗,早已不知本来的颜色,老汉脸型瘦削,双颊凹陷,让人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印象深刻,也不知是饿的还是天生骨骼惊奇。
肉铺的香气弥漫过来,老者吸了吸鼻子,咂巴了两下嘴,耳听得旁边的人来人往,突然来了一股精神气,整了整衣襟,清了口嗓子,用竹筷敲了下身前的破碗:
“各位大爷大妈,各位兄弟姐妹,本人西山人士,我一介说书人走南闯北,四海为家,路过贵地,但见山青水秀,祥云缭绕,不见人随地吐痰,不见人口出狂言,不见人乱穿马路,更不见鸡飞蛋打,更不见驴儿上树,真可谓风水宝地。”
声音尖锐,字正腔圆,听起来竟也句句铿锵。旁边不少闲人被吸引,人从中有人喊道:“你球势子,你个瞎子咋看这么清楚咧。”
老汉不理他,自顾自地讲:“各位兄弟姐妹,各位男女老少,莫老三今个儿借贵方一块宝地,和大家说道说道,有钱人就捧个钱场,没钱人也不要走,你就捧个人场,在这儿我谢谢大家,祝大家年年万事如意,生个小子像老虎,虎虎生威,生个女儿像大葱,漂亮白净。小伙子越长越精神,丈母娘见了乐开了嘴,大姑娘长的越来越漂亮,公公婆婆乐得跑断了腿。”
旁边人哄的一声笑开了,见他说的有趣,逐渐有人围了上来,老汉来了兴致,又用竹筷敲了敲身前的破碗。见没人应场,又提起嗓门:
“各位兄弟姐妹,大爷大妈们,有人问;你这家伙是不是卖狗皮膏药的,告诉你,咱几代都是实在人,那狗皮膏药都是假的,咱从来不玩那虚的,要来就来那实在的,咱是说书的……”
旁边又有人起哄道:“你个闷怂,人家说书都是拿着三弦、琵琶自弹自唱,你成天拿个破碗敲着就那老三段,要饭就要饭,还说书,不怕丢先人脸,批脸滴跟城墙拐角一样……”
老汉急了,“你得贼列狗咧,这么瓜皮!不要瞧不起人,饿莫老三祖上可是有头有脸的银……”
那人倒也不气,“你扎式,你倒说些新鲜的饿们听听,说好了请你吃羊肉泡馍。”
老汉沉吟了一下说道:“各位看官,咱陕西可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有道是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沟的炭。那勇武天下的吕布就是咱绥德人,那闭月羞花的貂蝉,就是米脂人,还有那明末大乱天下的闯王李自成、南宋抗金英雄韩世忠……“
旁边那人又起哄道:“你个次吗二愣地,你包社列(你别说了)。“
旁边有人听得过瘾,立马打断那汉子的话,让他不要插嘴。
莫老三继续说道:“咱绥德自古为‘天下名州’,地处陕北腹地,是大理河和无定河交汇之处,为陕北交通枢纽,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历史上文人武将可真出的不少,咱今天说的这个,可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过历史上却没有名字的人,为啥么有名字?”说罢敲了敲面前的的破碗,立刻有人丢了几枚硬币进去。
听到硬币碰到碗底清脆的声音,莫老三来了劲头,吞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咱今天说的这个大英雄,叫做张大将军,姓弓长张,单名一个钰字。您知道这位张大将军本事有多大?当年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驰骋中原,所向披靡,这张大将军是唯一一个敢跟他对着干的人。”
旁边有人嘀咕道:“吹牛X。”
莫老三不理那人,自顾道,“都说这成吉思汗纵横天下,手下铁骑那是踏遍世界都没有敌手,怎么会吃了咱绥德这小地方出来人的亏呢?”
“原来呀,这张大将军没读过兵书,他制服蒙古人的诀窍只有一个,叫做‘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这莫老三这编造的本事还是差了点,连武侠小说都搬出来了。莫老三不理,继续侃侃而谈:“这张大将军,祖上本是铁匠,以走乡串户帮人打制铁具为生。这成吉思汗是个杀人魔王,侵我中原,这蒙古人自幼在马背上生活,端的是生猛彪悍,从小就干的劫掠之事。每到一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男人杀光,妇女儿童为奴,庄稼房屋烧光,树木砍光,铁骑过处,尸横遍野,残垣败壁,寸草不生。”
“咱们这张大将军从小跟父亲走街串乡,不想有一日遇到那蒙古骑兵出来打秋风,一队人马把一个小村庄给屠了,男人杀了,女人掠了。那为首的看张大将军父子身背打铁工具,就把二人掠回去献给将军当做奴隶,那蒙古将军生性暴戾,对待这父子是猪狗不如,二人忍辱偷生,跟着蒙古大军四处迁徙,耳闻目染了蒙古铁骑的种种劣迹。”
众人听他讲的铿锵有声,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瘦削的身子竟也颇具威严,有几个人被吸引,团团围着听他说下去。
“那张大将军跟着大军南征北战好几年,不知不觉已经从一个半大小伙子长成大人,那端的是虎背熊腰,膂力过人,那平常蒙古粗人摔跤都不是他的个儿。”
“有一日,这蒙古将军得了一柄好剑,这柄剑原主人是蔑儿乞惕人的一个亲王,被这成吉思汗的大军给灭了,因为这将军作战骁勇,成吉思汗就把这把宝剑赐给了他,这柄剑乃天外寒铁所制,剑长六尺,剑背巴掌宽,削铁如泥,砍木头就跟削豆腐一样。可惜得来之时剑鞘丢失,寻常剑鞘又用不得,便交予张大将军之父,命他打制一副剑鞘。”
“没几天,这蒙古将军有日在帐中寻欢作乐,命张将军之父呈上宝剑与人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