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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凶案

    三更天的扬州,正像残秋的金菊一样,绽放着最后的辉煌。以如意楼为核心的一大片烟花灿烂之地,此刻才刚刚开始出现点点衰败的景象,而此时无论进、出此间的客人,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所以当一个醉醺醺的锦衣大汉在两个兄弟的搀扶下出得如意楼时,立即招来鸨母的阵阵抱怨:“哎哟,崔总镖头,难得来玩一趟,怎么这么不给面子?”
    那锦衣大汉赫然道:“实在不好意思,在下今夜尚有要事在身,告辞告辞!”
    “不会吧?”鸨母不依不饶,“听说你镇远镖局刚走了一趟大买卖,赚了个盘满钵满,还急着找银子啊,天下的银子找得完吗?”
    大汉连连摇手道:“妈妈说笑了,我确实有要事在身,你把这两个兄弟给我招呼好就成。”说着把两个兄弟推回如意楼。
    “总镖头!”两个兄弟见他有点晃悠悠的步子,不禁有些担心。
    “没事,不用管我,”大汉把二人推回去,连连道,“这一趟大家都辛苦,玩好点,莫因为我让你们玩不高兴,这扬州城中,崔某闭着眼睛也能走回去!”
    二人见总镖头态度坚决,又想起他的忌讳,也就没有再坚持,交代两句,便在如意楼的大门外,目送着总镖头走远。
    大汉独自一人漫步在幽暗的长街,心中却有股悲凉涌上来,作为江南最大的镇远镖局的总镖头,却还不能象手下一个趟子手一样痛快尽兴的玩乐,只要一回到扬州城,从来都不敢在外面过夜,家里那个母老虎的威名,就是底下的兄弟们都知道,虽然当面不敢说,背后只怕把自己这个总镖头当成了怕老婆的典型。
    转过一个无灯的街角,正一路盘算着怎么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过去,大汉就看到街角暗处三个静立的人影,成品字形把自己包围在中间,大汉心中一喜,暗忖这是送上门的理由,当下也不忙表露身份,不然自己的名头只怕会把打劫的小毛贼吓跑了。
    “三位好汉,我……我身上只有几百两银子,不要……不要抢我!”大汉乘着酒性,装着可怜兮兮地道,心中却在暗忖,几百两银子,只怕大盗都会动心。
    意外地,三个人影没有动,确实是纹丝不动,冷静得有些蹊跷,冷静得有些怪异。大汉的眼睛此时也适应了黑暗,定睛看去,只觉一股寒气从脊柱升起,直达脑门,激得头上的长发也似根根竖起,浑身更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只见三人相貌各异,却有一种共同的呆滞和木然,惨白的脸上,泛着一种不类生人的死色,更惊人的是,三人一色的青黑色长袍,从脖子一直套到脚背,仔细一看,竟然是半新不旧的寿袍!
    “什么人?竟然敢吓唬我崔万里?当我是三岁小孩么?”大汉突然一声厉喝,毕竟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了,什么怪事没见过,立刻就冷静下来,暗自戒备。
    三个人影还是一动不动,似充耳不闻。大汉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拱手道:“崔某如果不小心打搅了几位的聚会,这就赔罪告辞!”说着缓缓后退,打算还是绕道回府算了。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勾魂摄魄的铃声,在夜空中显得突兀而清越,几乎就在铃声响起的同时,三个人影突然动了,一动即如脱兔、如鬼魅,直扑崔万里。
    静得诡异,动得突然,即便如崔万里这样的老江湖,也是心神俱变,当即暴退着抽刀立斩,一招“力劈华山”直劈最前面那人的肩胛,这只是虚招,只需把他逼得略缓缓身形,长刀便会变成“玄鸟划沙”横扫另外二人,一招两变,立即就可把三人挡在身前三尺开外,这样一来,长刀在手,就能占得先机。
    哪知当先那人身形根本不停,迎着凛冽刀锋而上,就在崔万里一刀齐肩斩掉他的右臂时,他的左手也几乎同时扣住了崔万里的咽喉,跟着,另两人的手也插入了崔万里的软肋,立刻,崔万里浑身一软,眼泪、鼻涕、口沫,矢尿交泗而下,使劲睁大双眼,崔万里想从对面那人眼里看到和自己一样的痛苦和绝望,但他失望了,只见对方任由右臂血如泉涌,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脸上肌肉僵硬,是一成不变的木然和呆滞,就象断掉的根本不是自己手臂。
    鬼!这是崔万里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
    扬州郊外的寒山山庄是侠义道三帮九门十八派之一,主管着扬州方圆一百里的江湖世界,调解江湖纠纷、化解武林仇杀、仲裁江湖上的是非恩怨。侠义道是大侠萧云鹤几年前发起的一个松散组织,以江湖上三帮九门十八派为首的白道武林共同参与,为武林共同主持公道,每一门派对自己地界的武林纠纷和仇杀有着责无旁贷的责任,这个组织成立几年来,阻止过不少江湖上无谓的争斗和流血,救人无数。
    清晨,当第一抹阳光懒懒地照上寒山山庄巍峨的屋翎时,厚重的庄门突然传来擂击声,声音焦急而无礼。
    “来了来了,”老门房大声答应着过去开门,门刚翕开一道缝,老门房便在心里直叫晦气,只见外面一个瘦高的年轻乞丐,抱着一个半大乞儿的尸体堵在外面,身旁还跟着一个光头小乞儿。
    “去去去,谁这么早施舍?过了晌午再来!”说着,老门房便要关门,却被那年轻乞丐挡住,只听他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道:“老先生,麻烦替我通报一声秋庄主,就说盖风云求见!”
    “盖风云?”老门房眨眨睡意朦胧的眼,喃喃道,“没听过,听名字象是打秋风吃白食的,庄主不会见你,还是等晌午后来吧!”说着就要关上大门,却突然发现那乞丐已钻进了大门内,老门房疑惑的看看只翕着一道缝的大门,怎么也没想通这家伙抱着个人,怎么还能从自己身旁毫无阻碍地钻进来?
    此时,进门的天井中,尚有一胖一瘦两个老者,胖的那个正在用拳击打庭院中那两人合抱粗的老槐树,随着他每一击打,槐树枝叶就起阵阵颤栗;瘦老者则懒懒躺在一躺椅上,抱着个小酒壶慢慢啜着,不时一拍身旁的小木几,木几上是一小瓷碟,碟中有些花生米,随着他每一拍,便有一粒花生米突然蹦起,准确无误地落入他的口中。听到那乞丐的通报声,二人都停了下来,胖老者更是失声喝问:“盖风云?你是盖风云?”
    “不错!想必二位便是寒山山庄憨大总管和憨二总管,麻烦二位替我通报一声!”那乞丐不亢不卑地道。
    那胖老者惊疑地打量着那乞丐,突然一步跨过来,钵盂大的拳头当胸就照那乞丐击去,只见那乞丐随着拳势凌空向后飞起,却背靠大门停住身形,接着又缓步过来,平静地道:“这就是寒山山庄的待客之道么?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胖老者一愣,突然击掌大笑道:“不错不错,果然是智侠盖风云,江湖上能躲我憨二这一击的不在少数,但还能这么贫的肯定只有盖风云。”
    此时,那个年老昏聩的门房追了过来,大声质问:“你小子是怎么进来的?快给我滚出去!”
    胖老者对老门房笑道:“这小子要进咱们庄门,谁又拦得住,让他进来吧!”
    盖风云闻言刚要抬步往前,突然人影一晃,那个瘦削的老者已拦在面前,只见他把一只拳头缓缓伸到盖风云面前,然后从唇间迸出一个冰凉带棱的字:“猜!”
    “什么?”盖风云不明所以。
    胖老者憨二笑道:“我大哥叫你猜他手中的花生米,他不喜欢多说话。”
    盖风云皱起眉,打量伸到面前的拳头,立刻就知道这是一个根本猜不到结果的问题,不说随便抓一把花生米任谁都很难猜到,就算侥幸猜中了,对方只需手上略一用劲,把花生米捏成粉碎,就变成一颗也没有,想到这,盖风云缓缓道:“一颗也没有。”
    瘦老者脸上突然泛起一丝调侃的笑意,冷冷地道:“你输了!”说着就要打开拳头,正在此时,盖风云突然一拳暴然击出,直击老者面门,老者猝不及防,唯有出拳相迎,只听“砰”地一声脆响,二人已闪电般交了一拳,盖风云飘然后退,瘦老者则愤愤然一摔手中的花生末,脸上大是不忿。
    “哈哈,若要跟机灵巧辩、智计百出的盖风云斗智,只怕谁都难以讨了好去。”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身着员外袍的健硕老者大步出来,身后尚跟有一白衣飘飘的文士和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
    “敢问来的可是寒山山庄秋庄主?”盖风云忙问。
    “不错,老夫正是秋寒山,不知盖少侠找我有何事?”身着员外袍的健硕老者立刻道。只身创立寒山山庄的秋寒山,是江南一代出类拔萃的人物,对一个年轻人还少有这么客气过。
    盖风云放下手中的小虫,沉声道:“这孩子在城郊密林中被人杀害,肩头有一掌印,明显是死于武林人之手,临死前还说出了一个人的字号――――江南大侠!寒山山庄是这扬州一代的侠义道的代表,希望为这孩子主持一下公道。”
    秋寒山脸上露出惊疑之色,俯身解开乞儿的衣衫,仔细查看片刻,疑惑地问:“你说的掌印在哪里?”
    盖风云伸手指去,突然大惊失色,只见小虫裸露的肩头上,虽然瘦骨嶙峋污秽不堪,却没有任何掌印或伤痕。
    跟着秋寒山一道出来的鹤发童颜老者也俯身检查了小虫的身体,然后摇头道:“没有,没有任何伤痕。”
    “齐兄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了!”秋寒山笑着,转而对盖风云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挚友齐无名,他要说没有伤痕,恐怕没人会怀疑。”
    盖风云闻言一惊,江湖上有许多威风八面的字号,能让人记住的没有几个,但也有少数几个简单的名字,却让人津津乐道,齐无名无疑是其中一个,他的名望来自于对天下武功的了解和对医药的研究。
    “你说他肩头本来有一个掌印?”齐无名没有理会秋寒山的推崇,望着盖风云疑惑地问。
    “那是我亲眼所见,一个淡青色的掌印!”盖风云慎重地道。
    齐无名脸上微微变色,默然半晌,缓缓道:“这种功夫只有传闻中的魔门搜魂手,以阴寒之毒封住对手心脉,使心脏渐渐停止跳动,少时三刻阴毒会自动消散,不留任何痕迹,是一种暗算他人的绝好手段,只是,这么高深的武功,怎么会用在一个小乞丐身上,还是出自堂堂的江南大侠之手?”说着望向一旁的白衣文士,连连摇头。
    白衣文士淡然一笑,对盖风云道:“不知除了这些,盖少侠还有更多的线索没有?”见盖风云摇头,白衣文士又是无声一笑,背负双手不再言语,似是不屑再问。
    “忘了给你们介绍,”秋寒山突然指着白衣文士笑道,“这位就是江南大侠,江南大侠叶孤鸿!”
    盖风云闻言浑身一震,仔细打量白衣文士,只见他容貌儒雅,风度翩翩,丝毫不象一个杀害孩子的凶手。盖风云立刻转回头,用询问的目光望向身后的小秃,只见他也在打量白衣文士,半晌,方舔舔干裂的嘴唇,犹豫着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急促马蹄声飞奔而来,在庄门外突然停住,就在众人不明所以时,一个镖局趟子手打扮的大汉已闯了进来,喘着气对秋寒山拱手道:“秋庄主,崔总镖头昨夜被人暗算,死在一僻静街角,我家夫人差小的来请庄主前去为她作主。”
    “什么?”秋寒山失声惊呼,声色俱变,立即对憨大憨二吩咐,“快备马!”
    “庄主,这孩子怎么办?”盖风云忙问。
    “不过是一小乞儿,有什么大不了的!”秋寒山说着翻身上马,打马出门而去,齐无名与叶孤鸿也拍马追了上去。
    “乞儿怎么了,”盖风云冲秋寒山的背影大叫,“在我盖风云眼里,王侯将相、贩夫乞儿没什么不同,都是一条命,都是一个人!”
    胖胖的憨二突然过来,拍着盖风云肩头叹息道:“你不要怪庄主厚此薄彼,因为镇远镖局的崔总镖头,乃是庄主的女婿,唯一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