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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五百六十只母鸡
  在众人的寂静之中,何可人睁开眼来,她有一双很动人的眼睛,明亮而热情,虽然这时眼神迷惘,但是看来更动人。
  这时,一个医生排众而前,在丁真和温宝裕之中,挤到了床前:“何小姐,你醒了,觉得怎样?”
  何可人眨了眨眼,说了一句各人都意想不到的话,她道:“那人……怎么样了?”
  一个警官也挤到了床前,回答了她的问题:“那人没事——幸亏你及时扭转车子,不然,非把他撞死不可。”
  丁真也忙道:“我在这里,可以说没有受什么伤,倒是你——”
  何可人向丁真看了一眼,她仍然不问自己的伤势怎么样,在她可爱的脸庞上,现出了很是焦切的神情,甚至想挣扎着坐起来,她的声音,听来也焦急莫名:“那些鸡……怎么样?”
  各人都呆了一呆——事情发生之后,鸡只满街乱飞,确然乱了好一阵子,但是救人要紧,谁会去关怀那一车子鸡只。
  所以,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能回答何可人的这一个问题。
  丁真首先有反应,他道:“何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赔偿,一切损失我会加倍偿还。”
  丁真这么说,自然,所有人都以为何可人可以放心了,几百只鸡,实在不算是什么大事。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出乎每一个人的意料之外。躺在床上的何可人,先是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这一下叫声,突兀之至,令得人人为之一怔。接着,她已扬起手来,紧紧抓住了丁真的衣襟。
  她用的力道一定极大,因为不但丁真被她拉得身子不由自主俯向下,她也一定因为用力,而牵动了断肋骨的伤口,以致现出痛楚的神情。脸上,在这时沁出了细小的汗珠来。
  她用力扯着丁真,以致令得丁真的脸向下,对准了她,两人鼻尖之间的距离大约只有十公分。所以,丁真不但可以看清楚她鼻尖的汗珠,还可以看到她鼻孔翕张,气息极粗。这一切,都证明她的心中,着急之极。
  丁真心中负疚,所以并不挣扎,只是急道:“你别着急,我赔,我加倍赔。”
  这时,温宝裕也开始帮腔,他道:“赔,一定赔,加三倍,加十倍,连车子一起赔。”
  丁真也道:“是,连车子一起赔。”
  由于事情发生得突然,连在一旁的医护人员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才好。
  只见何可人本来秀丽的脸庞上,这时不但布满了汗珠,而且额上青筋绽起。它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丁真的衣襟,以致她的身子也半坐了起来,她叫着:“别理车子,鸡……鸡……那些鸡。”
  她简直叫得声色俱厉,而且声音听来,撕心裂肺。丁真急得无法可施,反握住了她的手,也叫了起来:“是的,那些鸡,你说怎么办,只要你说了,我一定做得到,我加百倍赔。”
  何可人的声音更可怕:“不要你赔。”
  她说了这四个字之后,是一阵急速的喘气,接着,她说的话,令得各人都愕然。
  她又重复了一句:“不要你赔——你……替我把那些鸡一起找回来,一起找回来,一只也不能少。”
  说了“一只也不能少”之后,她又喘了一口气,道:“一共是五百六十只。”
  这时候,温宝裕的神志很清醒,一听何可人如此说,就是一怔,心想:好家伙,五百多只鸡,不知飞到哪里去了,要一只也不少的找回来,这可比什么都难。
  他向医生看了一眼,想问医生,伤者是不是撞坏了脑子,才会不要“百倍赔偿”,却要把走散了的鸡找回来。
  但是他还没有问出口,已听得丁真一叠声地答应:“好……好……全找回来,五百六十只,一只也不能少,全部找回来。”
  据丁真后来说,他当时虽然思绪混乱之至,但是也不至于连要做到这一点,很是困难都想不到。他之所以满口答应,是由于他看到何可人的情形,实在太可怕了,可怕到了使他认为,如果他不立刻答应的话,何可人就会昏死过去,或是口喷鲜血,立时身亡。
  丁真由于和何可人正面相对,且隔得极近,所以才有这样的感觉。据温宝裕所说,虽然不至于如此严重,可是当时的情形,丁真也真是非答应不可。
  温宝裕说到这里,停了口,向我望来。
  我道:“这就是你说的‘古怪’?”
  温宝裕自然听得出我言下之意,他叫了起来:“那还不够古怪。”
  我道:“这位姑娘,一定以养鸡为业,她辛苦养大的鸡,送到市场去,却中途出了事,当然着急,那是她的生计,怎能不紧张?”
  温宝裕叫了起来:“可是已有人答应了十倍百倍地赔给她。”
  这一点倒是很难解释,我首先想到的,是她可能对自己养大的鸡有感情,但是还没有说出口,就叫白素瞪了一眼。
  白素自然是想到了我想说什么才瞪我的,我也立即知道,这一说难以成立——鸡送到市场,是要来出售宰杀的,哪有什么感情可言。
  所以我改口道:“或许,她根本不相信你们这两个油头小光棍的话。”
  温宝裕“哼”地一声:“且听我说下去。”
  我做了一个手势,心中仍然在想:何可人醒来之后,先问被她撞倒的人,再问她的鸡,足可证明她的精神状况,十分正常。
  当时,丁真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也很感动,他的这种感动的情绪,自他紧握着何可人的双手之中,表达了出来。
  任何女性,对于异性的这种“身体语言”,都极其敏感。何可人一面喘着气,一面想挣脱丁真的双手,但是她未能成功——她毕竟身子虚弱,刚才一阵激动,已使她无力再做任何事。
  丁真仍握着她的手,令她的身子慢慢躺下,这时,何可人已松开了丁真的衣襟,直视着他,目光焦急,充满了对丁真的付托、期望以及请求,她的声音,也有点发颤:“你答应了的,把那些鸡全找回来,一只也不能少。”
  在这样的目光之下,丁真胸口一热,一秒钟也不考虑,就道:“是,全找回来,一只也不少。”
  何可人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彷佛她刚才付托给丁真的,是寻找她失散了的儿女一样,而且,她也真的相信了丁真的承诺。所以,虽然那时还一只都没有找回来,它的神态已安详了许多。
  这种情形,令得丁真更非全力去找那一批失散了的鸡不可。
  在场的医护人员,见扰攘告一段落,忙道:“病人需要休息,各位请出去吧!”
  何可人道:“这位先生——”
  丁真忙报了姓名,何可人对丁真的名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道:“丁先生,拜托你了。”
  温宝裕这时在一旁多了一句——这小子,有时真是该死。
  他竟然道:“你放心,就算丁先生他找不回所有的鸡来,我们有一个朋友,叫卫斯理,神通广大,他一定能把所有的鸡全找回来。”
  这几句话,温宝裕在第一次向我叙述经过时,也心知不妥,所以隐瞒了没有说,我是后来才知道他把事情揽到了我身上来的。
  他的令堂大人曾要我替少年芭蕾舞学校开幕剪彩,他保证我能找回所有走失的鸡,卫斯理沦落到了这种地步。天下有情人,该同声一哭。
  何可人可能连谁是卫斯理也不知道,所以她对温宝裕的话,没有特别反应。
  倒是在一旁的一个警官,十分“识货”,一听之下,立时道:“有卫斯理出马,没有不成功的事,何小姐你大可放心。”
  何可人又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