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个人是不是有学问,绝不会在额头上凿着字,但是卡利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道道地地的骡贩子,没有半分像是大学问家。
英生一直盯着他看,甚至顾不得礼貌了,卡利一进店堂,也发现了有一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绅士在紧盯着他,所以他也显得十分不自在,向英生望了一下,不知道是该打招呼好,还是不理会对方的瞪视好。
英生在这时候,却想到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武侠小说之中,武功绝顶的高手,不是大都看起来是一个糟老头子吗?所以,他十分恭敬地问:“卡利先生?”
卡利陡然之问,受到了一位绅士的如此礼遇,不禁受宠若惊,大是手足无措,点头哈腰,连声道:“是,是,先生怎知道我的名字。真是——”
看着卡利这副神情,英生不禁苦笑,外表自然不能看到一个人的内在,但是在行动上,多少可以判别出一点来的。一个有资格看那么高深学问的书籍的人,是绝不会有这种神态的。他心中暗叹了一声,指着那些书:“卡利先生,这些书,全是你订的?”
卡利的神色更是仓皇:“是……也不能说是……那是照红头老爹给我的单子订的,到现在,才陆绩来到,我会给他送去……”
卡利说到这里,英生已经完全明自了,那些书,不是卡利看的,卡利只不过是一个骡贩子,他的任务,是运送那些书,给一个叫“红头老爹”的人。
这时候,英生的好寄心更炽。第一,“红头老爹”,却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名字。第二,要骡贩运送这批书,那“红头老爹”,显然是住在偏僻的山区之中,在马达加斯加岛的偏僻山区之中,居然有人会如此如饥如渴地在追求着各方面的学问,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他立时问道:“那位……红头老爹……是——”
卡利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他一直要我带书给他,每次一箱,甚至两箱,十多年了,他和他的孩子,十分喜欢看书。”
英生吸了一口气,又向那堆书望了一眼,单是眼前的那堆书,别说内容了,单是书本所用的文字,已有英文、德文、日文、法文、俄文和中文。
(中文的是一部“本草纲目”,那是明朝药物学家李时珍的一部惊世巨着。)
红头老爹要懂得多少国的文字,还要有多少丰富的专门知识,才能看得懂那些书?
英生第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是:这个“红头老爹”,住在什么地方?他忙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卡利一直是十分恭敬地在回答着他的问题的,可是一听得英生这样问,却眨着眼睛,不肯回答,迟疑了半晌,才道:“这……这……红头老爹……我不能说出他住在什么地方来!他像是预知会有人来找他,所以。绝不允许我……透露他住在何处。”
英生吸了一口气,他感到事情有点神秘,那“红头老爹”绝非寻常人,这是可以肯定的了,他为什么要躲起来不见人呢?是不是怕有什么人对他不利?还是他有什么极厉害的仇人?他想了一想,道:“我只是想见一见他。如果你肯带路的话——”
卡利不等他说完。就用力摇着头。从那一刻开始,英生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包括了把卡利带到他的住所,飨以极品白尔地一瓶,卡利因为酒醉而话多得拦也拦不住之后,一提到要去见红头老爹,卡利仍然摇头:“不可以,绝不可以,我起过毒誓。不把他住的地方告诉任何人的。”
英生看着没有办法了,只好道:“那么,在你见到他的时候,请告诉他,我是一个地质学家,名字是英生,在这批书中,就有一本是我和人合着的,我很想见他,如果他愿意见我,你不是就可以带我去见他了吗?”
卡利十分高兴,像是解决了一个极难的难题一样,连声道:“好,好,我一定对他说,原来你是一个大人物,真是,请我喝那么好的酒。”
英生摇头:“我不是大人物,那位红头老爹,他才是大人物。”
卡利瞪大了眼,一脸不信的神色:“他是大人物?我看……看不出来,不过他人很怪,不和任何人接近,更不让人接近他的孩子,那孩子也怪,皮肤白得完全是白种人,而且红发蓝眼。他们两夫妻都不是白人,他妻子更怪,从来也没有听她讲过话……”
看来,卡利只对不能透露红头老爹住在什么地方起过毒誓,并没有对不能透露有关红头老爹的其他一切,有过什么承诺。
所以这时,他滔滔不绝地说起有关红头老爹一家人的一切事情来。
当两小时之前,英生打开那瓶好酒之际,他还有点不舍得,可是这时,他却觉得再值得也没有,因为他听到的事,是那么奇异。
他听到的,大部分已经叙述过,需要补充的,只是他们一家第一次遇到卡利的情形。
卡利在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在一个山路的岔口处,遇上了红头老爹的一家人。他们在岔路口,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而这时,天色已快黑下来了。
卡利经过时,红头老爹叫住了他,要他把他们的一家,带到一个最偏僻,最深山,最不和外界接触的一个山村去,他们一家,要在那个山村中落户。
卡利的心地十分善良,也乐于助人,虽然红头老爹的要求奇特之极,他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在他答应了之后,红头老爹给予他的报酬,丰富到令他咋舌,同时,红头老爹又取出了一尊怪异的石像来。
那尊石像并不是十分大,由于那时天色已黑了下来,卡利也看不清那是什么,看来像是一个身形十分臃肿的人。
红头老爹要卡利对那尊神像起誓,绝不能泄漏他们一家的行踪,不然就会有极可怕的灾祸。卡利崇奉拜物教,对各种各样的神像,倒是可以接受的,他就起了誓,带着他们的一家,走了七天,才到了那个小村。
英生在卡利的叙述之中,不断提出问题,详细询问红头老爹和他妻子的样子,问得最多的是他们的孩子的样子。他开始有了一点概念:红头老爹夫妇,要这样躲起来,并不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是为了那孩子。
那孩子,看来不像是他们的孩子,那又是什么来历呢?照叙述看来,红头老拳不断在对那孩子进行教育,那孩子虽然在一个偏僻的山村中长大,可是他所接受的教育,比在任何着名的学府之中更好。
而红头老爹本身,自然也极有资格,不然,也不能负起教育的责任。
英生曾考虑过,红头老爹可能是拐带了那孩子的,可是谁会干这样的傻事,拐了一个孩子,尽心尽意地去教育他,在荒僻的山村过了近二十年。
而且,那孩子还非得有过人的资质才行,不然,再逼他,他也学不会什么。
英生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极点,一再拜托卡利见到红头老爹,一定要代他致意。
卡利并未负英生所托,在那次送书时,一进了红头老爹的屋子,他就转告了英生的话,谁知红头老爹一听之后,又惊又怒,大声斥责起卡利来。
这就是那次,琴亚在屋外听到的争执。
后来,红头老爹和卡利一起离开,也就是那一天,是琴亚生活中最大的转捩点——她示爱不成,羞愤交集,不得不离开了她的家乡。
也就在那一天,英生有事,离开了镇市,到了首都,在首都一个多月。在忙碌的研究工作中,他一直没有忘记在卡利口中听来的有关红头老爹一家的奇异的故事,也曾和几个与他一起进行研究工作的朋友提起过。
其中有一个,想像力比较丰富,道:“看来,那孩子——现在应该是青年人了,一定有一个十分隐秘的身世。会不会是欧洲哪一个国家的王子?”